恰此时,小厮报信,有王文青当说客, 陆挚松口了。
于管事放心了:“能与上峰见面,就不难了。”
朱县令踹他:“滚!”
于管事揉揉被踹疼的地方。
他看着朱县令长大, 知道他性子,要不是老爷吩咐,他是真不想来。
按说, 他们得立即动身前往酒楼,奈何朱县令一会儿要换衣裳,一会儿要修胡子。
等他们抵达, 陆挚和王文青已在隔间吃茶。
今日休沐,陆挚随意穿一件素色袄子,因他眉浓目俊,仪态端正文雅,连那身衣衫都变得贵重起来。
于管事从前见过陆挚,那时他已行事沉稳,如今更是风华内敛,智珠在握。
他拱手赔罪:“来的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会儿,大人莫怪。”
陆挚:“无妨。”
王文青给于管事使了个眼色,他们求人情的,还敢手脚这么慢。
于管事无奈,想到要送的礼,忙也招呼下人:“快把东西拿上来。”
两人抬着一只笼子进屋,笼子里是一只干净漂亮的棕毛松狮犬。
于管事:“听闻夫人爱狗,这松狮犬又听话又护主,想来夫人一定喜欢。”
陆挚放下茶盏,冷声道:“我家里已有犬只,这只且收回去。”
于管事不解。
在官场,陆挚不同流合污,却也并非半点不顾礼节往来。
朱家各种打听,得知云芹养了条狗,便搜罗来名贵的松狮犬,他却不要。
王文青比于管事更快反应过来,陆挚不喜朱家肆意揣度云芹喜好。
朱家这是适得其反。
他打圆场:“陆府上已经有小狗了,你们还送?收回去吧。”
于管事反应过来,赶紧叫人:“快快,把它送走。”
陆挚:“到底是一条生命,不要亏待。”
王文青笑道:“好,回去我养。”
虽朱家送错了,陆挚却不在乎还有什么礼,他直接问朱县令:“你接任和江县县令,今年第几年?”
朱县令:“第四年。”
陆挚:“翻了年就第五年了。”
朱县令:“是。”
于管事和王文青松口气,聊正事也好,总不能也出错。
陆挚说:“县中事务理应熟悉了。”
朱县令又回:“是。”
陆挚:“和江县共多少户人?”
朱县令犹豫了一下,答:“六千户。”
实则是六千五百一十二户。
陆挚重新拿茶盖,用茶盖撇开浮沫,又问:“今年新增多少耕地,夏收多少稻谷,缴税后留有多少?”
于管事一看朱县令绷着脸,就知道完。
果然,朱县令一开始还能答几个,后面竟然一问三不知。
场上陷入沉重的凝滞,谁都不敢大喘气。
王文青难免惊怒,明知要来见上峰,朱四居然没有任何准备。
他悄悄看陆挚,却愈发看不出什么。
于管事朝他送去求救的眼神,王文青心一横,假装没看到,只顾吃茶。
下一刻,只见陆挚似笑非笑,道:“农桑水利,断案刑狱,官吏调遣,朱大人皆不擅长。”
“想来,是擅长梦游。”
好一个“梦游”,王文青只觉这词用得极妙。
当然,他不敢笑。
朱县令一张脸青了又紫。
于管事不指望王文青了,说:“陆大人息怒,圣人言以和为贵,我家大人以后一定改,还盼大人海涵。”
陆挚目中冷意更盛:“你既知和为贵,便也知后一句是‘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于管事:“……”他不知道啊。
再一琢磨,那话的意思就是不能“为和而和”。
陆挚不打算轻轻揭过此事。
打从他们进酒楼隔间,形势就把控在他手里,按着他的心意推进。
于管事自是察觉,频频擦汗,毕竟以朱县令的脾气不定会发火。
却没想到,朱县令一声不敢吭。
于管事本应维护朱县令,此时见他这样,竟有种不能告知旁人的暗爽,这位爷也有今天!
陆挚又说:“今日情况,我会如实禀报朝廷。”
朱县令低头:“下官知错。”
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陆挚又说:“朝廷旨令下来前,你还是和江县县令,今日起,不得懈怠。”
朱县令:“是。”
于管事想,禀报到朝廷,如何运作,是朱家的事。
两人今日见了面,朱县令在和江县就好一点了。
总算没白挨训。
朱县令虽没发火,还是拉着一张脸,于管事替他说:“朱大人来日定恪尽职守,不负陆大人教诲。”
陆挚说:“快而立之年的人,若还得家中长辈、妻子为他筹谋,我不看好。”
这话,陆挚可没给半点面子,朱县令一时哑口无言。
王文青也险些被茶呛到。
那于管事却想,可不是么,他一把老骨头了,还得折腾一趟!
撂下这句,陆挚起身离去,王文青赶紧跟上陆挚步伐。
出门后,陆挚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忽的,陆挚道:“今晚吃烤饼和芥菜?”
王文青:“好好好。”
见他点头哈腰,陆挚以为他故意,无言片刻。
王文青回过神,刚刚受训的又不是自己,他怎么还代入了。
他尴尬笑道:“这是被你震慑了。”
陆挚从鼻间笑了下。
他没觉得自己发威,云芹不在,他发威完又没人可以讲。
他又说:“你虽是在户部,但可以不淌这浑水的。”
王文青无奈:“为家中的事。”
想到他妻子是侯府旁支庶女,与朱家多少有关联,陆挚便没继续说。
王文青见陆挚没往陆府走,便问:“咱在哪里吃。”
陆挚:“不想回去,在外面吃吧。”
王文青不习惯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你说不想回家。”
陆挚神色淡淡,抬眼看向南方。
云芹和陆蔗就在南方。
这就是他不想回去的缘故。
王文青:“……”怎么这么多年了,他还躲不过这一遭啊。
……
另一边,朱县令一回府,就摔摔打打。
于管事叫婢子:“愣着干嘛,快去请你们娘子来。”
婢女来叫陆停鹤时,陆停鹤刚读完家里送来的信。
她扶着额头靠在引枕上,眼圈泛红。
信里,母亲又是再三强调,只要她一直去见云芹,就有转圜的机会。
至于她去信里问的大哥二哥近况,母亲没说。
可她不说,陆停鹤也想象得到,他们不必像她几次三番奔波,一样过得极好。
陆停鹤想起云芹说的话。
云芹都知道自己有自尊,家里呢?难道在家里看来,她没有自尊的吗?
她兀自抑着情绪,一个婢子来请她:“娘子,于管事找。”
陆停鹤再问两句,原来朱县令在发火,于管事找她,是给爷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