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轻移脚步,到了门口,未料到是一团瘦瘦的人影,她捂着嘴,哭得几乎断气。
云芹微讶:“桂娥?”
何桂娥抬起头,露出一双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
她脸上还有几个巴掌印,从袖子找出两个半铜板给云芹:“婶娘,这是我攒的钱,给你。”
铜板还有温度,云芹问:“这是怎么了?”
何桂娥:“我想走了。”
云芹:“你要去哪?”
……
前几日,云芹从县城酒楼带回的糕点,分了些给各人,县城的东西自是稀奇,大房那,韩银珠把儿子何佩赟叫来,糕点都给了何佩赟。
何桂娥就在旁边绣东西,何佩赟吃得吧唧响,听得她愈发馋嘴。
和以前光眼馋不同,她手里还有云芹给她的糖糕。
韩银珠没留意她,何桂娥装作要去茅厕,跑去房中,她枕头底下有个一个纸包。
翻开纸包,那块糖糕还有大半。
她舍不得吃,每天就吃一点点,要么就舔几口。
今天她把糖糕送到嘴里,骤地发现,糖糕不甜了,酸酸臭臭的。
馊掉了。
何桂娥难过,糖糕还有一半没吃,早知道就全吃了。
在她默默掉泪时,何佩赟在窗外看到了,兴奋地叫起来:“我就说你这几天怎么老偷偷去房间!娘!大姐偷糖糕!”
何桂娥大惊,韩银珠已经过来,果见她手里一块糖糕,扬手就是一巴掌:“小小年纪学不好!”
何桂娥赶紧说:“娘,这不是我偷的,是陆表婶给的!”
韩银珠:“我怎么不知道?”
何桂娥解释一通缘由,韩银珠拧着她耳朵:“邓巧君叫你替她做饭,你就替她?你是谁的女儿啊?”
何桂娥疼得簌簌落泪:“我、我……”
实则到这里,韩银珠几分信了,毕竟何桂娥向来胆小,邓巧君还是那种小姐性子,爱使唤人,糖糕估计就是那时得的。
不过,何佩赟一直在旁边闹:“就是偷的,就是偷的,她哪能吃糖糕!”
韩银珠又将信将疑,拉着何桂娥想去问云芹,才刚出西院,正好大门口,邓巧君跟工人结钱。
韩银珠叫住她:“邓弟妹,外头雇人做工都要给钱,你这么使唤我们桂娥,不好吧?”
邓巧君平时就不好惹,最近为了建房子,烦得满嘴燎泡,韩银珠还撞上来。
她当即也冷笑:“嫂子好诬赖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使唤她?”
韩银珠:“你没使唤她,她哪有机会去厨房得糖糕?”
邓巧君翻白眼:“我从没见谁给你女儿糖糕,谁知道她是不是不学好,手脚不干净偷的,还赖我?”
韩银珠被刺得火也上来了,拖走何桂娥,又扇:“你敢骗我!”
何桂娥哭着求韩银珠:“娘去问婶娘,真是婶娘给的!”
韩银珠:“你还要我到你表婶那丢脸?”便是不肯问,认定了是何桂娥骗她,又把她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
“我要去哪……”听到云芹问话,何桂娥哆嗦了一下,眼神却逐渐坚定:“我要去死。”
云芹看着她,突兀地问:“你会编笠帽吗?”
何桂娥有些茫然,下意识答:“会。”
云芹说:“那你先别去,教教我编笠帽。”
第18章 笠帽。
何桂娥和呆头鹅似的,跟在云芹身后,进了东北角的小院子。
屋内,何玉娘见是何桂娥,松口气。
何桂娥声音沙哑,乖乖唤了何玉娘姑祖母。
云芹理衣裳坐在门槛上,将陶枕让给何桂娥,何桂娥有些不习惯,犹豫了一下,才坐好。
云芹把她编的笠帽给何桂娥:“我编的这个,没法戴。”
何桂娥:“这是笠帽吗?”
云芹眨眨眼:“这不是笠帽吗?”
虽然她也发现形状编坏了,和簸箕有点像,但她是冲着编笠帽去的,出现簸箕,应该是簸箕的问题。
她也不嫌丢人,说:“你帮我拆了,等一下,我去拿点新的竹条,你再手把手教教我。”
何桂娥抹了下眼泪,点点头。
云芹进了屋子,方才淡定的神色,终于微微一变,她抚着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何桂娥说想去死,她是紧张的,又有些难过,她十二岁时,甚至到现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得是天大的委屈。
没多犹豫,她就请何桂娥留下来做点事。
虽然,编不出笠帽也是真的。
云芹拍拍脸颊,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时,手上不仅多了竹条,还提溜了一碟绿豆饼。
云芹示意何桂娥:“吃绿豆饼。”
何桂娥只顾着拆手上竹条,摇摇头,不吃,她已经要去死了,吃这些也是浪费。
她三下五除二拆完了,就按照形态编起来,一边和云芹说:“婶娘你帽筒那儿,编歪了,要这样。”
云芹伸着脖子,认真看何桂娥怎么弄,也绕着竹条,开编。
好一会儿,何桂娥手上的笠帽,已初具雏形,而云芹手里的“簸箕”,也显现原型。
何桂娥:“……不对不对,你这里三步歪了。”
云芹:“唔。”
又过了许久,何桂娥手里笠帽都编完了,云芹也编完了,只是又编了个“簸箕”。
云芹试着戴了一下,笠帽掉了,她眼神清明,无辜地看着何桂娥。
何桂娥很不能理解,皱起小脸,一时也忘了什么死啊活的,比划道:“是帽檐不对,再来。”
云芹:“好吧。”
唉,她有些犯懒地想,要不就把这东西当簸箕用,不过一来房里不缺簸箕,二来孔洞有些大,存不住灰尘。
但何桂娥“屡战屡败”,比她更上心,她只好哼哧哼哧解竹条。
这次,何桂娥全程眼睛不错地盯着云芹。
原来,云芹每一步看似都对了,但都有一点点不对,这点不对,单独拎出来,不影响笠帽,积累在一起,笠帽的形就都歪了。
何桂娥发现这异样,赶紧说:“我知道了,应该这样子!”
她抓着云芹的手,勉强掰了回来:“这个从这里穿过去,到时候再锁边。”
云芹沉下心,也听话地照做。
终于,在太阳微斜的时候,云芹手里出现一顶还算能看的笠帽。
就是看着很粗糙,和何桂娥的不能比,何桂娥却比云芹还开心,小小跳了一下。
云芹也很有成就感。
文木花也教过她,就是耐性不够,看她编得乱七八糟,教又教不会,恨不得拿扫帚撵她。
通常得云芹唤醒她的母爱,才能逃过一劫。
所以,云芹这么多年,只学会编竹筐。
这是她第一次编好了笠帽,她也有些成就感,拿着一旁绿豆饼,自己咬了一口,这回没叫何桂娥,直接递了一个给她。
何桂娥没有多想,就接了过去。
她捧着绿豆糕,盯了许久,终于被绿豆隐隐的甜香吸引,咬下一口。
绿豆饼饼皮十分薄,绿豆馅研磨得十分细腻,咬下去又厚又软,却不过分甜腻,化在嘴中,豆香漾在唇齿,实在好吃。
不是馊了的糖糕,是好吃的绿豆糕。
何桂娥低头,极力忍着哽咽,憋不住想呼吸,突然,鼻头冒出了一个圆圆的鼻涕泡泡。
云芹被逗乐了,小声笑了一下,何桂娥大窘,赶紧侧过脸擦眼泪鼻涕:“对、对不起……”
云芹说:“没关系,”又补了一句,“你道歉什么?”
何桂娥:“我也不知道。”
她一直在道歉,习惯了而已。
云芹等她哭得够了,才说:“我会和你娘说,你没有偷糖糕。”
何桂娥抽泣:“婶娘,你不用说了。”
她还是想要去死。
她死了,她娘就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肯定会后悔打她,说不定,还会大哭一场,一辈子记得这件事。
云芹瞧着何桂娥,用笠帽扇扇风,突的道:“我有一个主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