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桂娥第一次睡前洗脚,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脚这么脏,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地缝,没脸见人了。
云芹正经道:“搓掉就好了。”
正经不过一会儿,她又笑了,一下一下俏皮的节奏,轻轻的从鼻间嗤着。
何桂娥耻意稍减,也羞涩地笑了。
不多时,云芹给二人铺了被子,让何玉娘和何桂娥睡一块。
二人躺下,何玉娘嗅了嗅何桂娥,觉得没有云芹香。
何桂娥望着云芹,昏暗的帘子内,云芹生得漂亮,面容凝着光华似的,她正在梳头,侧着脖颈,垂着眼眸。
那头乌发,比韩银珠最喜欢的绸缎还漂亮。
“婶娘……”何桂娥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话到口边,又不是要说什么了,眼角忽的又热了。
云芹抬手,摸摸何桂娥的脑袋,把她的头发往上捋,轻轻的。
何玉娘“啊”了声,把云芹的手抢过来,放在自己头上,让她摸摸。
“……”
外间,陆挚速速看完学生课业,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捏捏自己眉间。
一方面,他庆幸何桂娥没死,可另一方面,云芹插手太深了,这到底是别人的家务事。
最吃亏的是她。
他们寄人篱下,本身外祖母就不喜欢她,这事往后,大嫂、三嫂,定会有许多的怨言。
他一日里泰半时候不在家,她们不敢冲着他来,却不会对云芹客气。
他尚未想出章程,云芹出来了。
里头两个小的都睡了,她穿着夏衫,肌肤温润,头发搁在肩头,叫他:“陆挚。”
陆挚看了一眼云芹,收回目光,道:“怎么了?”
云芹抱起方形素色陶枕,脸躲在陶枕后面,眼睫忽闪忽闪。
里头的床本就不大,睡两个女子倒也还好,三人是肯定挤不了的。
她道:“我想和你睡。”
陆挚:“……”
他看向自己那一块小小床板,他一人躺,还算刚好,但要是再挤一人,只怕得……
叠着他睡。
还没等他细想,云芹从捋起袖子,从门后,搬出一块板子,两个墩子,拼床。
陆挚回过神,忙上去帮忙,又有些疑惑板子哪来的。
云芹小声说:“我跟胡阿婆借的。”
不一会儿,“床”拼好了,不过加上那板子,两人就算平躺,也是手臂贴手臂,指尖掠过指尖。
云芹睁着大眼睛看屋顶。
她发现这个瓦片,因年久失修,衔接处,有点漏光,几道细细的月光,趴在屋顶。
不一会儿,眼睛适应黑暗,她缓缓朝斜旁瞧去。
陆挚鼻梁和山峦似的,他的唇峰原来是有一点点翘起,下颌也好看,到脖颈,喉结凸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忽的,他喉结动了动:“睡不着?”
云芹耳朵有点痒,她小声说:“唔。”
陆挚:“明天你等我,我同私塾告假就回来。”
云芹一顿,问:“为什么告假?”
陆挚:“大嫂那关不好过……”
一个月二两银子,告假一天就没六十多铜板,云芹心疼钱,屈起手肘,轻轻捅了下他,本意是想叫他没必要告假。
不成想,陆挚一颤,翻了个身,“嘭”的一声,掉到床板下。
云芹倒吸一口气,赶紧凑过去瞧。
陆挚一手撑起上半身,俊目微瞠,好像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云芹:“你怎么摔下去了。”
她趴在床板沿,细柔的长发,摇摇曳曳,落在陆挚心口。
隔着衣裳,痒得陆挚耳尖发烫。
他起身,云芹就窸窸窣窣缩回去,空出了一块位置。
陆挚坐在床板边,摸了下耳朵,若无其事般,接上刚刚的话:“……我在的话,兴许会好一些。”
云芹明白了,心里暖暖的,也是,如果云广汉、云谷在,也不会留她一人,毕竟自己这次“闯大祸”了。
她道:“好。”
陆挚缓缓躺下。
云芹回想陆挚那一摔,可她实在很小力的了。
她有些抱歉:“刚刚弄疼你了吗?”
陆挚:“……没有,不疼的。”
两人细细的话语一停,没一会儿,云芹睡熟了,呼吸温温的。
陆挚压下思绪,想到明天还有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四书,从《大学》《论语》,念到《中庸》。
终于酝酿出一丝睡意。
朦胧中,他做了个梦。
他如往常在桶里洗浴,一股熟悉的香味,混合在温热的水中。
他掬起水,流水从指缝滑落,一滴水珠飞溅,落到他唇峰上,他囫囵地记起这个味道。
那滴水珠曾也包裹过她。
他浑身紧绷,一种陌生的刺激直达尾椎骨。
陆挚突然睁开双眼,天色还黑,云芹睡相规矩,背对他,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他梦里嗅到的,就是她发间杂糅着皂角,和她体温糅合的香气。
他动了一下,察觉到某处一股凉意。
第20章 骂。
……
今天轮到云芹和邓巧君做饭,云芹早早醒了,陆挚却已穿戴好,换了身灰白襕衣,鼻挺颌瘦,愈发斯文俊逸。
云芹:“你天没亮,就跑去告假了?”
说着话,她细白的两根食指中指,模仿人跑的姿势。
陆挚视线随她手指动了下:“嗯。”
姚益惯常昼夜颠倒,陆挚寅时抵达“山有外山”,不算打搅。
当时姚益正约三两乡绅,品酒作诗赏画。
赏析的那些画里,就有陆挚的一幅,有人想出十两银子请姚益割爱,姚益还不肯,未料陆挚就上门了。
姚益知陆挚定是家中有事,一口应允,还不扣钱,他倒不缺这六七十文。
云芹再次:“你东家真是好人。”
很快,她发现陆挚把他昨晚的衣裳全洗了,包括亵衣,齐齐挂在绳子上,湿漉漉的。
她悄悄打量陆挚。
陆挚沉默片刻,问:“怎么了?”
云芹:“你不会路上掉坑里,衣服全脏了吧。”
陆挚低头看书:“……流了汗,才换的衣服。”
索性他身上无伤,也没必要扯谎,云芹便放了心,又想,摸着夜色亲手浆洗衣服的秀才,有一点新奇。
她去了厨房,邓巧君眼圈通红,模样憔悴。
这么久以来,邓巧君难得没有偷懒,就是蒸了一锅死馒头,胡阿婆心疼食物,忍着气没说她。
等云芹带早饭回来,何桂娥和何玉娘先后醒了。
何桂娥以为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如何都睡不着,结果一夜好眠。
天空露出柔和的蟹壳青,窗户半敞半阖,日光极淡,勾出一双清丽的影子。
陆挚倚窗借光,卷了一本书读,云芹在旁边整理竹条锁边笠帽,问他书里有什么。
他低声道了几句子曰,云芹打呵欠。
何桂娥怔怔盯着这一幕,眼眶一热,几欲落泪。
饭后,何桂娥知晓,如何也不能再赖在云芹这儿了,要走。
云芹却说:“不急,我和你表叔先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房间占何家正中,屋子近,没几步,他们就到了。
春婆婆出来迎他们,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笑眯眯同云芹说:“老太太吃了那个绿豆饼,很喜欢。”
云芹:“喜欢就好。”
相处下来,春婆婆对云芹多有好感。
她观察着,云芹是个淡性的,何玉娘待在她身边没出过差错,她送给何老太送的吃食,何老太都挑不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