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从外头进来寻汪净荷:“夫人不好了,玥哥儿把人推到湖里去了!”
秦家有一个池塘,夏天种的荷花,这个时节就都枯了,早上,汪净荷问过婆母,让人捞出枯枝,打理池塘。
秦玥却闹着要吃莲蓬,让人下去摘。
他如今九岁,生得十分壮实,个头很大,不比十一二岁小孩差,那小厮为难时,他趁人不留意,把人推进池里。
这般冷天,小厮落到水里,冻了个透心凉,爬上岸后一直抖,身上水珠跟着抖抖索索。
秦玥笑得前俯后仰。
汪净荷一来就看到这场面,她眉头皱成“川”字,先让小厮快去换衣裳,又让人请秦玥离开。
秦玥:“你以为我在捣乱?这里是秦家,关你屁事!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赶出去!”
他骂汪净荷,也骂秦聪。
汪净荷素脸难掩怒意,却不知道怎么回,这要是秦琳,她还能打一下。
不久后,秦聪自也知道这事。
秦玥如此跋扈,家中不教养,秦聪有心纵容,也不介意被骂,只说:“你管他说什么,我认了他祖父做父亲,为父亲办了那么多事,他将来若想赶走我们,我有后手。”
汪净荷沉默了。
秦玥如今在荣欣堂读书,闲来无事,就在家歇着,也不去学堂,汪净荷为此,已受气好几次。
她同秦聪说:“左右年节眨眼也到了,我想去查查庄子。”
秦聪:“查哪儿的?”
汪净荷:“咱们家在长林、阳溪、奉阳,都有庄子,我都会看看。”
秦聪心想,又是长林村。
上回,林伍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陆挚扬了名气,那王秀才也是个鹌鹑,任由人怎么激,也不肯默出文试那天的诗。
秦聪始终不知具体如何,一段时间后,他彻底冷静了。
突的,他对汪净荷说:“你说得对,林伍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汪净荷记得自己没说过这种话,不过她心里存着事,便默认了。
当天,汪净荷问了秦老夫人,老夫人当然同意。
秦家产业不少,巡查可是大工程。
家里老大没了,老大媳妇改嫁,老二没了后,老二媳妇成日吃斋念佛,几个孙子也都太小,撑不起事。
否则,秦员外也不会上赶着认个义子。
汪净荷作为媳妇,十分贤惠,秦老夫人很是满意,些微弥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她笑着同汪净荷说:“下去查庄子也不好办,一去就得两三个月,你得空回娘家说一声,多带些人。”
汪净荷应是。
秦家和她娘家汪家,就在同一片街区,走路再如何磨蹭,最多一刻钟,就到了汪家。
但这是汪净荷年初按习俗,回过娘家后,今年第二次回娘家。
汪县令忙完事务,进门见到女儿,很是奇怪:“你没事回来做什么?”
汪净荷道了缘故,问父亲借人手,她得保证自己和带过去的侍从的安危。
汪县令:“带四个人够吧?”
汪净荷:“够了。”
汪县令又想起什么,说:“你方才说长林村……我记得那延雅书院,来头好像不小,说是去岁被撤了功名的秀才办的。”
听说那个陆秀才,把县学的王秀才比得一无是处,这让汪县令生了结交之意。
何况,他这里有些事,交给外县人办是最好的。
汪县令打定主意,说:“你董二伯和你一起去,顺便去延雅书院下个请帖。”
董二是汪家管事,汪净荷知道,他不是为和她查庄子的,只是蹭她的车马。
她低头应了声是。
没两日,董二就回来了,到县衙吃了一杯粗茶,再去堤防寻汪县令。
阳河旁,汪县令正令人巩固堤岸,他被泥水泼了一身,浑身灰扑扑的,见董二,他才想起交代的事,问:“人呢?”
董二:“嗐,我找到山外有山,方知那姚院长不久前,回家探亲去了,估摸好长时候都不在。”
汪县令:“那陆秀才呢?”
董二:“我不见姚先生,折去延雅书院,刚好那时候下学,我只瞧,那陆秀才风一样跑了。”
可怜董二,五十来岁的老骨头,怎么跑得过年轻人?
汪县令“嚯”了一声:“这陆秀才,还是个懂得健体的!”
……
…
这一日,陆挚疾步跑着时,眼角余光,看到个老人家,似乎叫了他几声,但他并不认识他。
这要是平日,他大抵会停下来,询问何事,但今日他赶着回何家,就假装看不见了。
只因今日邓巧君、何善宝搬去新屋北院,东北院的主屋就空出来了,他早点回去,还能帮着收拾。
反正,若那人真是寻他有事,他会来第二次,但和云芹搬家,却只有这次。
如此想,陆挚跑得更快了。
东北院空出来的主屋,就是陆挚和云芹的了,他们本来住哪个屋子都好,侧屋也没关系,只是,何玉娘坚持住侧屋。
何老太也说,以前她年轻时,和老太爷住在主屋,何玉娘五六岁开始,就和春婆婆住在侧屋。
现在她虽然不记旧事,还是喜欢侧屋。
既如此,他们顺着何玉娘喜好,把侧屋还给她,他们住去主屋。
实则,东北院主侧两屋没有太大区别,非要说,主屋稍微大一点,两个人住,确实更合适。
陆挚回到何家时,邓巧君和何善宝刚把他们的东西搬完,包括那一架黄梨花木床。
吃过晚饭,云芹扫地,陆挚就去提水。
他们想要改榻的位置,往里面稍稍推一点,这张榻是陈年老榻,很有分量,两人说好一起推。
陆挚摆好姿势,还没来得及用力,榻就动了。
陆挚:“?”
云芹没觉得哪里不对,她拍拍手上灰尘,说:“新床还没好。”
之前去县里定做的床,如今都过日子,还没送来。
陆挚笑了下,回她:“估计耽搁了,回头我去县里催催。”
接着,他们擦擦洗洗,合力刷了一遍屋子,连窗户纸都换了一张,到了戌时中,总算是好了。
天空像是一只倒扣的笠帽,星星就是漏出来的光泽,明暗交错,闪烁不定。
在深秋初冬的天里,他们流了些汗,陆挚早些找胡阿婆留了些柴禾,这时候才有热水洗手洗脸。
铜盆不大不小,两人四只手潜进去,云芹抬手,压住陆挚的双手。
他捉了她的手,仔细洗指甲缝隙,云芹刚好也懒得动了,就由着陆挚洗。
她手指长,指甲上有一个个弯弯的月牙,指节像是一粒粒圆玉。
陆挚洗了会儿,却听云芹说:“现在天冷了,你若早上嫌衣服脏了,放着。”
陆挚捏着她手指的力度,微微一重。
云芹以为洗好了,手像是游动的鱼儿,从他掌心溜走,她拿了巾帕擦手上水渍,说:“烧早饭后,我可以用灶台弄温水洗,比冰水洗好。”
陆挚回过神,也快速洗了自己的手,道:“就那么一两次吧。”
云芹比出三根手指,肯定:“三次。”
云芹知道,他很是爱洁,他自从有一回流了汗,把全身衣裳洗了后,又洗过两次。
他终是禁不住,微微撇过头,耳尖微红,道:“也不必记得这么清楚。”
云芹:“那我忘了。”
陆挚:“……”
……
这日晚上,云芹还和何玉娘一处睡。
何玉娘疑惑,指着原来挂着布帘的地方,问:“不见了?”
因陆挚不在,那个分开屋子的帘子拆掉了,躺在床上往外看,房间里宽阔不少。
云芹闭着眼睛,张口就来:“布帘冬眠了。”
何玉娘:“阿挚呢?”
云芹:“也冬眠去了。”
何玉娘立刻说:“我也要,冬眠!”
云芹:“嗯嗯,一起冬眠。”
两三句话后,两人窝在小床上,脑袋靠在一处,睡得暖暖香香。
主屋里,陆挚一人躺在木板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他翻了一次身。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翻身。
许久,陆挚竟是睡不着,他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高高的屋顶。
没有了熟悉的帘布,没有了云芹细声的话语。
他窝在被子里,轻呵了一口冷气,心里奇怪,今晚怎么这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