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色乌漆漆的,一样的时辰,夏日这时候就天光烂漫了。
天冷了,何玉娘也会多睡一阵,云芹悄声起来,闭着眼睛,随意给头发挽了个纂,端起铜盆出去。
陆挚擎着一根短短的桦烛,用手护着烛火,眉宇俊逸温和。
见她出来了,他小声道:“有热水。”
想到不用刺骨的冷水洗脸,云芹有些开心,她揉了下眼睛,问陆挚:“你怎么还没走?”
陆挚看她扎得乱乱的头发,笑了下。
他就是想听到这一声。
何家什么都是有份例的,柴火也是,多了部分,就是给胡阿婆钱另外买的。
云芹洗漱过后,清醒了,问:“你东家会在私塾烧点炭火吗?”毕竟是个大冤种。
陆挚:“他回老家了,估摸着,会在那边过个年。若他在,我倒也不愿他烧炭火。”
云芹:“太花钱了?”
陆挚摇头:“冬日好睡,屋中有三十个孩子,炭火一烧,诵读一响,一个个都等着见周公。”
云芹想那场面,说:“读书好苦。”
自从天冷了后,她的笔杆是冰的,她断断续续会写几百字,但是天一冷,她就不想动。
陆挚说:“本来不觉得,你说了后,我就觉得苦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不由就到了何家门口,一个准备去私塾,一个准备折去厨房,就要分开了。
云芹抬眸,瞧着陆挚。
他手上那一截桦烛,刚好烧到底,他轻吹灭,袅袅白色烟丝,描摹出他眉如远山,清韵幽幽。
听他说“苦”字,她心里生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意味。
四周阒然,云芹不由也轻声了许多:“那,好甜?”
陆挚闷笑,低头收起蜡烛,他再抬头时,喉结轻轻一动,便凑过来。
带着清寒气息的唇,贴上了云芹的唇,就后撤了一步。
他们的唇瓣,只传递了一瞬的温度,却烧到了心里似的。
这不是在房里,这是在何家门口,云芹双眼乌黑圆亮,呆滞在了原地。
陆挚道:“这样才是甜。”
第30章 板栗。
云芹慢慢悠悠, 踱步到厨房,以掩饰自己脚步虚浮。
她手贴贴心口,小时候发烧,若她还跑跳, 心口好像也是这么震。
天色已经亮了不少, 胡阿婆早就收拾妥当, 正要去柴房拿柴火, 看见个人影, 肩膀一耸:“吓我一跳,是云芹啊!”
云芹回过神,不明所以。
胡阿婆用一只眼睛瞄着云芹,她忍着笑, 把人扶到水缸边:“你自己看看你扎的什么头发。”
水缸倒影不甚清晰,还是能照出女子头发没梳顺, 好些头发还翘着,难怪胡阿婆乍然一见, 没认出她。
云芹顺手松了头发,理顺,又想, 陆挚明明看到了,也不跟她说一下。
哼。
不多时, 云芹和胡阿婆各自忙活,云芹端着蒸笼时,脚上踢到一大麻袋, 里头是一些圆鼓鼓的东西。
她拉开袋子,眼前一亮,原来是带壳的板栗。
胡阿婆说:“昨个邓三家的人力, 专门拉了这些板栗来的。”
云芹有些馋,别说她,胡阿婆也馋新鲜的板栗,这个时节板栗应季,最是可口好吃。
不过,既然是邓巧君的,她们都不做多想。
晚些时候,家里人吃过早饭,邓巧君的母亲,带着一个婆子上门了。
邓家是隔壁奉阳村的富农,为荥州白家看管白家在阳河县的庄子。
每年年末,邓家孝敬了白家的份额,其余钱粮自己留用,因此邓家比何家富裕多了。
当初邓家为女儿挑何善宝,是他们清楚邓巧君性子,低嫁总归舒心。
他们也没筹划错,这几年,邓巧君在何家,除了个别情况,大部分时候为所欲为。
正堂里,邓家人和何老太、何二舅、何二舅妈吃茶寒暄,何善宝、邓巧君也坐在其中。
也是此时,何家人才知道邓巧君怀孕了。
何二舅妈大喜,何二舅拍手:“好啊!”
年头县里道观的神仙算的真准,不枉费他费心费力给陆挚娶媳妇了!
邓巧君羞怯:“已经快要四个月,我是坐稳胎后,才敢说此事。”
何善宝:“是啊,前面一两个月,巧君还不敢和我说。”
何老太笑说:“谨慎点是应该的。”
老太太重孙虽有几个了,不过,还没有一个很有眼缘的,说不定这个能对她心意。
加上何宗远中秀才,最近何家是喜事连连,何老太从房中出钱,叫春婆婆又办了一桌吃的,大家乐呵乐呵。
很快,家里都得知邓巧君怀上了,各种表示不必详说。
女子怀孕艰苦,邓母走之前,留个婆子,专门照顾怀孕的邓巧君。
婆子姓冯,四十多岁,从前是邓巧君奶母,往后直到邓巧君生产,都会住在邓巧君的北院。
北院如今有四间新屋,住几人,绰绰有余。
冯婆子把几间屋子,都观察了个遍。
瓦屋白墙,南北通透,就是因为原来只计划建两间,现在成四间,建成的时间后延,有些地方也没法尽善尽美。
冯婆子就说不得十分满意。
邓巧君撇嘴:“奶妈别嫌,这比我从前住的东北院屋子好多了,爹娘把我嫁到这处来,早知是和家里比不得的。”
冯婆子哽咽,擦眼泪:“娘子在何家,还是受委屈了。”
邓巧君要强,在娘家人跟前,不爱说这些,她转移话头:“家里不是送了板栗来么,我想吃。”
冯婆子连忙说:“我这就去厨房弄些来。”
不多时,烤板栗的香味,从厨房弥漫开,飘散在家中。
家里大人还好,小孩们被馋得七荤八素的。
何小灵咽口水:“好香啊。”何佩赟吃不到,不敢闹,焦急地挠头。
老太太屋里,何玉娘正在玩竹蜻蜓,吸着香味,她咬住指头,看着怪可怜的。
春婆婆小声和何老太说:“是邓三的板栗,应当不会分来。”
邓巧君瞧不起何家人,那冯婆子也是,就是一点面子功夫也不肯做。
她们作为家里长辈,不好直接要。
何老太拍拍扶手,叫春婆婆说:“你拿一贯钱给老胡,让她去别人地里有收成的,买一些给大家解馋。”
于是,中午云芹去厨房,就发现又有了一袋板栗。
胡阿婆新买了七八斤的板栗,板栗个头又大又饱满,虽不如邓巧君的多,也够家里每个人吃满足了。
再看厨房里的山药、猪骨,云芹知道了:“中午做板栗山药猪骨汤。”
胡阿婆:“对,天冷了喝这个汤,最是滋补。”
云芹提议:“分点板栗出来烤?”
胡阿婆:“正该是这样。”
很快,大灶台热腾腾的,板栗分成两份,一份剥皮,另一份在每个板栗上切出一道缝隙,裹上油,连皮一起烤。
香气又一次漾满何家。
做完这些,云芹隔着蒸笼布抓山药,在水盆里削皮,厨房外,有个胖胖的人影,正鬼鬼祟祟的。
云芹认出是邓巧君的奶母冯婆子,她举着雪亮的刀,问:“你有事吗?”
冯婆子叫刀子闪了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看看。”
云芹就继续削皮。
冯婆子和乌龟似的伸长脖子,往厨房里张望。
胡阿婆明白了,拉了邓巧君的板栗袋子:“你瞧瞧少了没,我们中午是老太太掏腰包买的板栗,没用你们的。”
冯婆子:“我又没说你们用了我们的。”
她嘴上这么说,亲眼见自己家的板栗没少,这才放心走了。
胡阿婆小声骂:“小心眼。”
这时,烤板栗好了,胡阿婆将一个个圆鼓鼓的板栗,摊在木盖上,捏了一个尝味。
她抓了一手烤板栗,叫云芹:“来吃。”
云芹洗了手,捧着板栗,吹吹热气。
刚烤好的板栗,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板栗肉十分软糯清甜,两人窸窸窣窣,吃了好几个。
末了,胡阿婆说:“悄悄的啊,老太太虽然不会小心眼,但叫家里别人知道,也不好做。”
云芹:“好。”
胡阿婆又说:“这也就是厨房的一点油水了。”
云芹嚼着板栗,懂了,油水就是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