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嗯?”
云芹咽下板栗:“前几年他来后,我家少交了税。”
文木花不避讳和云芹讲钱,她很早就知道家里的情况。
陆挚笑道:“那我知道了。”
他把玩着一个板栗壳,又说:“我原先也要上县里,问问床的事。”
云芹:“是得问问。”
银子都花了,这么慢。
陆挚缓声道:“床到了后,来主屋睡吧。”
作者有话说:陆挚:空虚寂寞冷(bushi)
第31章 捐。
……
一夜北风后, 初冬早晨,薄薄的圆日隐在云雾后,人晒久了,也不得暖和, 反而是风一吹, 就叫人打个哆嗦。
“感觉今年的雪, 会来得快啊。”
“这才入冬, 不会吧?好冷, 阿嚏!”
“……”
县衙宽阔的街道上,行人揣着手,一边摊贩等冒烟的蒸屉里的包子,一边讨论天时。
陆挚穿梭在人群里, 循着记忆,找到那家木匠铺。
时候还早, 铺面门板敞着,一个小学徒正在扫木屑, 得知陆挚是之前的客人,跑进去叫师父。
等了一会儿,木匠佝偻着出门, 他满脸疲惫,朝陆挚躬身作揖, 讨好地笑:“陆秀才,实在抱歉,你那个床我还没打。”
“不止你, 好多单子都没做,我本来想差人去长林村说一句,实在抽不出人手, 小森,倒个茶来。”
陆挚:“不必,我想问何时交差,如若太晚,我好换一家。”
木匠:“不瞒你说,月前,秦老爷突然要雕刻九九八十一座木罗刹,供在佛前,每一座都要栩栩如生,不能有丝毫瑕疵。”
“现在整个阳河县十处木匠,十处没空,所有人的单子都后推了,不到腊月时节,都做不来。”
他苦笑着:“陆秀才,员外老爷要我们赶工,我们哪有不赶工的道理,都是要吃饭的,所以……”
陆挚抿了下唇角,竟是这等隐情。
无法,他先从木匠那取走二两银子,划掉这笔订单,因他没强要违约的钱,那木匠又是连连作揖。
绕过木匠铺子,走了小半个时辰,陆挚去了县衙,找何大舅。
看门的几个小吏瞧他面貌,都挺惊讶,打听:“你是来找老何的?今日怎么不是邓大来?”
“嚯,老何家里还有你这样的后生!”
小吏们八卦,一个劲问不停,陆挚态度和煦,一一回答。
等到何大舅领了陆挚进县衙,小吏们一合计,才发觉,除了陆挚是何家外甥外,他们对他,其余一无所知,真是奇了怪了。
另一边,何大舅带陆挚进廨宇,做东似的说:“来,贤甥坐,吃茶吗?”
他提了下茶壶,里头是空的。
夏天那些小吏懒得烧水,冬天更甚。
他尴尬地放下茶壶,装作没问那句,还好陆挚也没追问。
何大舅前几日才得知,大人竟给陆挚下请帖,何老太托邓大带话,让他在县衙照顾一下陆挚。
何大舅还想再问问,但陆挚已然坐下,读起随身带的书,不大好搭话。
倏而一个时辰过去,陆挚便也读了一个时辰。
汪县令回县衙时,直接朝廨 宇走来。
何大舅正捧着文书打吨,听到外头问县令好的细碎声,他忙也跳起来:“老爷来了!”
汪县令戴襆头官帽,身着一套青色官服,束着腰带,衣裳浆洗多次,已经起球了。
他年四十五,蓄短胡子,面容深邃,双目精亮,步态豪迈。
何大舅赶紧凑上去,朝汪县令拱手作揖,奉承道:“大人万安。”
汪县令步伐一顿:“你是?”
何大舅:“小人何耀,建泰二十七年秀才,元年来县衙任职典吏……”
汪县令记起来:“哦,老何,是韩有德举荐你,我记得。”
何大舅笑说:“是,是韩保正举荐的。”
汪县令:“不错不错。”
他两三句应付了何大舅,再抬眼,只看在老何身后立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身材挺拔,修眉俊目,风华正茂。
汪县令面上,浮出真切一些的笑容:“陆秀才?”
陆挚作揖:“大人。”
有了方才老何对比,汪县令心下更喜青年的仪态,像这般不卑不亢,装的容易,真要贯彻却难。
何大舅待的廨宇,乱糟糟的,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汪县令请陆挚到他自己的廨宇。
只是汪县令那一间,不比前面的好,文书案卷挤在一堆,没有好好收拾过。
汪县令咳嗽一声,县衙的小吏、随从赶紧进门来,整理了下书卷,清出两张凳子,又端上两盏冒烟的热茶。
汪县令:“请,只是我这儿没什么好茶。”
陆挚:“请。”
茶着实不是好茶,是五文一斤的绿茶茶末,还沏得酽酽的,更难掩茶叶的尘味,还好是热的。
陆挚面色不改,吃下一盏,汪县令又笑了,夸到:“秀才十分勤俭。”
陆挚:“不敢当。”
汪县令似乎是想和他套近乎,两指并在一处,指了指陆挚手上,说:“你这护腕,看着还不错。”
陆挚眉宇微微舒展,回到:“是,荆室为我准备的,很暖和。”
汪县令心道,这话题倒是找对了,说:“我家夫人,也爱给我备这些。”
听起来是个珍爱妻子的,陆挚心防稍松。
就着这话题,如此又聊了几句,汪县令说:“秀才在县里比过了王学究,这事前阵子,可是沸沸扬扬。”
陆挚谦逊:“偶然得胜,不足挂齿。”
汪县令:“诶,年轻人,自傲点又如何?说来,我这有一门‘生意’,正适合交给你。”
陆挚清楚,汪县令套了这么久近乎,就为了这一刻,他放下茶盏,做一副洗耳恭听貌。
汪县令使了个眼色,心腹随从关上门。
汪县令说:“你如今有好名声,我想请你在河堤防固上,捐点儿银子。”
陆挚早有预感,说:“恐要叫大人失望,我如今身上有欠债,要养家,匀不出钱。”
汪县令:“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钱我出。”
陆挚深深看了眼汪县令。
汪县令解释:“我倒是想自己捐,只是家中夫人不肯,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定能懂手上钱让妻子管着的无奈。届时,我用你的名义,捐上十两银子,你在百姓中,既有文试名声,又有慷慨解囊的义气。”
“我想,对你三年后的正科大比来说,不是坏事,说不得多少增益。”
陆挚起身,作揖:“大人,恕我不能从。”
汪县令:“哦?”
陆挚摸了摸兔皮护腕,露出为难:“大人怕家中夫人,我又何尝不怕我家娘子?”
汪县令:“你长住长林,发生在县里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娘子如何得知?”
陆挚委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坚持拒绝,汪县令沉默了许久。
他方才的话刻意带着亲切,如今不说话,为官多年积攒的威势一涌而出。
若是个胆小的,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县官,赶紧答应下来,还得感激涕零。
陆挚却依然不为所动,并未惴惴不安。
须臾,汪县令放声大笑,抚须道:“好吧,不承想,我们都是妻管严。”
陆挚也跟着笑了下:“大人说笑。”
事情没谈成,汪县令和陆挚聊科举,点拨了几句,陆挚临走时候,就又道了声谢。
中规中矩的。
衙门外,何大舅等了许久,发觉陆挚的身影,他赶紧追上:“如何?你们聊了什么?”
另一边,汪县令一口气吃了三杯酽茶,对心腹道:“忒滑!这小子就是一尾狡猾的鱼,如何都不咬钩!”
汪县令丝毫不怀疑,在他提出捐款后,甚至还没说这钱他出,陆挚就已经明了他的目的——
没错,他要借陆挚的名声,待陆挚“捐”了十两,他会到处张贴,做一张“阳河榜”,让人对比捐款数额。
如此一来,就能大肆宣扬:区区外县人,为了治理阳河,都捐了十两。
到时,阳河县的乡绅秀才们,都得掏腰包,没有个二两都不敢捐,否则都是丢人,比不过外县人。
县衙外,陆挚手心微汗。
以他的名声,逼乡绅秀才们捐钱,乡绅秀才们不敢怪县令,陆挚便成众矢之的。
汪县令不过需要一个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