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益的娘子跟在姚益身边,她姓林,闺名道雪,年二十三,生了一张容长脸,眼眸大,肌肤倒是比姚益白许多。
她打量陆挚,寒暄道:“陆兄弟果然好风采。”
说完,她看向云芹。
云芹一贯挽着纂儿,今日簪着那支云纹银发簪,鬓发松而不散,身着一套青灰色的兔毛领夹袄,眉目如画,雪堆的人似的晶莹漂亮。
云芹点头,叫她:“林嫂子。”
林道雪看傻了,上下打量着,感叹:“弟妹生得太俊——了!”
云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实则女人更喜欢看美人,因为没有男女之别,更可以一直盯着。
林道雪拉着云芹叙年齿,问家常,一双眼睛,都要黏到人身上去。
陆挚看了会儿,轻蹙眉头,偏姚益还不管,只说:“你嫂子听我说起你和弟妹时,还不信呢!”
陆挚问:“可有热茶?”
被这么提醒,林道雪回神:“瞧我糊涂了,快请坐下。”
众人落座,林道雪又亲自点了炉子煮茶。
丫鬟送来一盘热腾腾的绿豆饼,云芹眼前一亮。
林道雪把绿豆饼推到她面前,笑说:“听说你喜欢吃这个,才刚买来,一直在炉里煨着。”
云芹拿起绿豆饼,真诚道:“谢嫂子。”
陆挚看云芹吃了两个饼,这才问姚益:“可有画笔和纸?”
姚益:“你怎知我最近弄来好纸好笔?”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挥挥手,催丫鬟去拿好纸好笔,陆挚既然这么问了,定然是起了作画的兴致。
姚益好奢侈,他的纸是澄心堂纸,和三文一张的阳河纸全然不同,洁白光滑,笔是管式紫竹狼毫笔,墨是上好的油松墨。
这么摆出来,就有十足架势。
见陆挚和姚益要忙,林道雪说:“雪水也要用完了,我去外面采一些,弟妹可要一道?”
云芹喜欢山外有山,期待起来:“好。”
……
出了屋子,林道雪就让人取来白瓷小坛。
采雪便是寻那林间树桠里,翠绿松叶间,最干净的雪,用一柄小木勺,一点点刮落,存到坛子里,拿来煮茶酿酒,十足的风雅。
听林道雪讲完如何采雪,云芹便问:“我能带一个桶吗?”
她拿不惯小小的坛子,怕捏坏了。
林道雪理解,道:“可以啊。”
丫鬟给云芹换上一个干净的木桶,云芹挎着,两人便一边说话,一边去了林子里。
云芹看向河流,河流表面只薄薄的冰,她心想等等还能捞鱼。
到了林里一条分岔的小路,云芹和林道雪分开,各自走了一圈,林道雪心满意足地采到一抔雪。
再见云芹,她拎着一桶满满的雪。
林道雪:“……”
云芹还在衣服里摸了摸,拿出四个鸟蛋:“还有这个,好吃。”
林道雪心里震惊,怎么短短一段路,云芹弄了这么多雪,还能掏鸟蛋,她会飞檐走壁么?
只林道雪不清楚,靠山吃饭动作就要快,慢了就没饭吃了。
云芹早就习惯了。
山外有山的春夏好玩,秋冬也好玩,只是不太一样。
没多久,林道雪也不采雪了,就跟在云芹身旁,看到云芹钓起一尾鱼,她高兴得直拍手,分明比云芹大五六岁,却如小孩子般。
拍完手,她又想到这么做有些出格,赶紧收了神色。
不一会儿,云芹在岸边找到什么,她用渔网扒拉一下,捞起一块好看的圆润的石头,石头上还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纹路。
她把石头给林道雪看:“我秋天藏的,浸久了更润。”
林道雪惊喜,拿着石头在手里反复端详,顿觉什么采雪也不过如此,秋石冬收,这才是真雅!
……
山外有山烧了鱼,鸟蛋藏在炭盆里,林道雪没一会儿就要来看看熟了没。
姚益笑道:“我许久没见娘子玩得这么开心了。”
陆挚也笑着摇摇头,一边给画收尾。
他画得简单,就是来时路上,那幅村落雪景图,他记在了心里,白雪绿树,袅袅青烟,悠然惬意。
姚益喜欢这幅画的意境,夸赞了几声,问:“这幅画叫什么呢?‘雪中村’‘白雪兆丰年’?”
陆挚淡笑,换了一支笔,题字:小鸡炖蘑菇。
姚益一愣,却觉得莫名贴切,十分有野趣,他笑道:“这是别开生面的名字。”
陆挚:“多谢你的纸笔。”
姚益:“客气,”又说,“对了,我娘子来长林,也是为幼时好友而来。我泰山大人原来和汪县令是同科同进士,她那幼时好友,就是汪县令的千金。”
打从上次汪县令找来,陆挚也有意识地了解过他家。
他抬了下眉头:“县令大人千金如今……”
姚益:“我正要说巧呢,正是秦浩然的娘子。”
陆挚沉默了。
三番两次的,陆挚对秦聪的事上不甚表态,姚益也猜他不喜,要转移话头,正好,云芹和林道雪端着鱼肉进屋,香味飘逸。
林道雪同云芹说:“……对,她闺名净荷,属蛇,比我小一岁,比你大四岁,我从前同她最是要好,自盛京一别,得有七年了。”
云芹小时候的玩伴,也都出嫁了,思及此,她语气温软:“是要好好叙旧。”
林道雪和云芹很是投缘,有心结交,便问:“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听到林道雪的问话,陆挚垂眸,缓缓攥紧了笔。
云芹放下鱼汤,随口说:“不行,我得回家绣香囊。”
陆挚忽的松开手,却也笑了起来,对姚益说:“是很巧。”
第38章 留热水。
…
不多时, 屋舍飘出饭菜香,鱼肉肥美,腌菜浓香,稻米饭清甜, 令人食指大动。
姚益拿出从老家带来的桑落酒, 说是老爷子的学生任蒲州知州后送的。
酒水清白似浆, 香气清冽, 入口醇厚绵甜, 陆挚知这酒后劲强,他虽能耐得,姚益却不一定。
他浅酌了两杯,姚益再劝, 便不喝了。
果然,姚益喝得比陆挚少, 还是些微醉了。
他酒品尚可,就是醉后管不住嘴, 一开口,话就流出来:“今年恩科的桂榜榜首,是段砚那小子啊, 他运道真好,偏和你错开了!”
陆挚:“我想也该是他, 恭喜他了。”
林道雪在桌子底下,狠狠掐姚益大腿。
姚益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不由汗颜,陆挚可是被撤功名的“前解元”,提这些, 恐怕不妥。
对这什么元,云芹还有点印象,问:“桂榜榜首,就是新解元?你们认识他吗?”
陆挚四平八稳地给云芹倒了杯桂花饮子,说:“是,是盛京旧交,先前回过我书信的。”
见好友丝毫不介意,姚益“哈哈”笑了两声:“都是过去了,来来,我也不吃酒了,换饮子!”
陆挚道:“这坛倒完了。”
林道雪笑着叫丫鬟:“再拿两坛来。”
林道雪清楚,姚家老爷子希望丈夫姚益再去考一回,是姚益不肯,也不敢。
姚益足够努力了,可科举这条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之人,他不愿去赌那微薄的可能。
只是,他们家中小有资财,都为此苦闷,陆挚却比他们通透多了。
杯子不大,云芹一口喝完那饮子,眯起眼眸:“我还要。”
陆挚便挽袖,再给她倒。
林道雪看了眼姚益,二人递交了下眼神,心头不禁松快许多,再多的烦扰,此时也不该入这一方天地。
酒足饭饱,云芹和陆挚请辞,她想带走鸟蛋壳,可以弄碎在何老太的花圃堆肥。
林道雪是第一次吃那么鲜美的鸟蛋,念念不忘,请云芹一定再来。
她又备了一坛桑落酒、一坛桂花饮子,送给云芹和陆挚。
天落小雪,风一卷,飘飘洒洒,陆挚一边提着酒水,一手紧紧和云芹相牵,而云芹怀里抱着那幅村中雪景画。
两人挨着走,渐渐离去。
林道雪站在门口目送,待看不到人影,才笑着摇摇头,对姚益说:
“从前我不知你为何非要散那么多财,资助这位陆秀才,如今才看明白,原来你打的是‘雪中送炭’的主意。”
姚益揉着之前被掐疼的大腿,笑道:“为夫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吗?我也是看拾玦人品贵重。”
林道雪说:“你呀!私心里,还是赌他来日一飞冲天呢!”
不过冲着提到恩科桂榜,陆挚那宽广的胸襟,就也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