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保正从要送去刘家的字画里,拿出一副桃符,递给何大舅:“你看看如何?”
何大舅愤慨不服,展开桃符,细细看了一遍。
越看,他的眼神就越清澈,支支吾吾:“着实,很可以……”
韩保正笑了:“这桃符我花了五两买的呢。”
何大舅顿时更小心,把桃符卷了,还回去。
不过,他总觉得,这字有点眼熟,对了,何宗远正在临摹这字!
而且,不止何宗远,他看过一点陆挚的文章,隐约记得,陆挚的字和这字挺像。
连陆挚也临摹这字。
他又想,陆挚写得太潦草,还是何宗远临摹得更好。
几日后,等何大舅回到家里,他才知道,何月娥说给了云谷。
他当即关上门,责怪妻子:“我让你看看月娥的婚事,你怎么说给云家这种破落户?他家能出多少彩礼?”
何大舅妈说:“二十五两,不算少了吧。”
何大舅更为烦躁,把何大舅妈讥了一通。
何大舅妈想起王婆的提醒。
当年为五十两彩礼,何大舅妈让大女儿远嫁广南东路康州,后来,大女儿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何大舅妈不是想女儿,只是当时,村里被指指点点的都是她,却没人说丈夫。
如今她不想再来一遍,就告诉何大舅:“你知道的,林伍前一任妻子,是他吃醉酒,把人家从楼上踢下来摔死的。”
“如果月娥真出事,恐怕在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
何大舅:“这有什么,林伍要是有罪,官府自然抓了,就你妇人之见。”
想起王婆说的,何大舅妈又说:“本来你就为工作奔波,有阳河榜在前,如果出丧女之事,再有人想捅你刀子,不得又被唾骂一通。”
几句话,何大舅骇然。
他镇静下来,思索许久,说:“罢了,咱家是一时缺钱,却不是一世。”
他叫阳河榜弄怕了,总觉得自己树大招风,招惹了多少人暗中害自己。
二十五两也是钱,钱少一点,少惹一点事也好。
很快,大房的何月娥和云家老二云谷合了八字,很是合适,亲事定在明年六月初四。
这是年节前最好的消息。
何老太笑了,道:“亲上加亲!云谷那小子身板结实,月娥过去不怕重活受苦的。”
何大舅对母亲说:“是啊,我本就觉得那林伍年纪太大,现下这两人,属相年纪都合适,再好不过了。”
喜事开好头,今年除夕,何家一切都顺遂。
不过,这也是云芹、陆挚和何玉娘,在何家最后一次过年。
出远门,尤其是赶考,为防止意外,根据地理位置,大部分书生都要提前半年出动。
从长林村出发,虽然有水路,但那是官府商贩才能走的,普通人只好走陆路。
而且,陆挚拖家带口到盛京,还要好生安顿,拜访老师,也要预留半年左右。
算下来,保兴九年九月前,他们就要出发了。
因此,何老太特地吩咐,今年团圆饭尤为丰盛,足足摆了三张桌子。
饭后,正堂内,烧着几支粗蜡烛,因要守岁到子时,众人找来游戏,消遣时光。
何善宝拿了骰子,说:“大家小赌几把,不会舍不得吧。”
邓巧君拧他:“就你玩意儿多。”
何老太几分宽和,道:“过年嘛,玩一玩也好。”
去年这时候,何大舅被人打了,大家没尽兴,此时老太太都首肯了,连拿了红封的小孩们,都跃跃欲试。
云芹摸了十枚铜钱来,是刚刚何老太塞给自己的。
陆挚也拿出十枚铜钱,和她并一起。
村里的游戏无非那几种,何善宝玩的这个,在阳河县叫“龙骰子”。
桌上摊开一张大纸,上面画着九种动物画像:孔雀、锦鸡、苍鹰、马、猪、猴、象、麒麟、龙。
骰子开后,按点数数动物,点到哪个动物,押注那动物的人就能拿走本金两倍的钱。
押中象和麒麟,能拿走比本金多三倍的钱;押中龙,能拿走桌面全部钱,再加上本金两倍的钱。
十几轮下来,除了麒麟和龙,各种动物都轮过了,哄笑声不断。
云芹每回押一枚钱,都没中。
韩银珠输了三十文,就说邓巧君:“怎么总是你家赢钱?”
邓巧君:“时来运转呗!”
很快,新的一局开始了,何善宝和跳大绳似的,到处跑跳,摇着骰子,把众人逗得大笑,何老太也笑骂他泼猴一个。
邓巧君觉得丢人,就不看了。
何善宝:“来了来了,买定离手!”
云芹把剩下的五文,递给陆挚,说:“这把你来下注。”
陆挚:“你不玩了?”
云芹:“你都没玩。”
陆挚小声笑了,他靠近云芹耳边,悄悄咬耳朵:“这把是猴子赢,不急,下一把。”
云芹:“?”
何善宝:“开!”
六个骰子,一共二十四点,一个个数下去,果然是猴子。
这回是韩银珠押中了,她大笑着收了桌上一半的钱。
云芹震惊地看着陆挚,眼底都是疑惑,陆挚又小声解释:“这骰子越摇到后面,声音会不一样。”
这是很简单的把戏,骰子有机关,摇到后面,若出现金石磕碰声,就是孔雀、锦鸡、苍鹰。
多了点砂砾似的声音的,是马、猪、猴,更明快点的骰子声,则是象、麒麟、龙。
因众人沉迷在热闹的氛围里,没人听到这点细微的区别,倒叫陆挚给发现了。
只是,这三种动物里,再如何细分,陆挚就不清楚了。
不过刚刚马、猪都轮过两次,猴子还没有,为凑个概率,何善宝一定会摇个猴子。
结果果然如此。
既然他猜中了,云芹郑重把手里最后的五文,放到他手里,别的话也不说,只是拍拍他的手臂。
她眼里十分信任:好秀才,交给你了。
陆挚:“……”
看着她眼眸光泽熠熠,方才还淡然看戏的陆挚,忽的感觉到肩膀上,压着全家的希望——
他要用五文,赢回二十文。
新的一轮开始了。
他轻吐了一口气,听出来到后面,是第三种明快的骰子声,就是象、麒麟、龙。
象刚刚已经出过,何善宝只会在麒麟和龙选一个。
已经玩过十几轮,大家的好奇都被吊到最高,连何老太也在猜,什么时候有人能押中麒麟或者龙。
那么,要逗得老太太开心,自然是——龙。
陆挚把钱放到“龙”上。
何善宝打开盒子,骰子数都很小,加起来是十七,麒麟。
众人:“唉!”
陆挚:“……”
这回邓巧君也没赢,何善宝把钱揽走:“哈哈哈我的了,我的了!”
陆挚闭了下眼,怪他,竟拿何善宝当聪明人揣度。
虽然没赢,云芹也没失望,过年么玩个乐,她拍拍手,对陆挚笑说:“那不赌了?”
陆挚低低“嗯”了一声。
猜错了数,没能替她把钱要回来,可见,自己离“洞悉人心”,还远着。
…
到子时,众人分吃了屠苏酒,春婆婆扶着老太太先走了,小孩们也早就各自睡觉了。
何大舅、二舅、何宗远、何善宝和二表兄几人还要划拳拼酒。
知道云芹忍着困意,陆挚拒绝他们:“我酒量不好,就不吃了。”
何大舅有些醉了,大着舌头,教他:“你这酒量,是该练练啊,往后应酬多着呢!”
陆挚笑而不语。
韩银珠输了五十文,心情很不好,还是觉得何善宝作弊。
她想叫何宗远回去,何宗远难得放松一次,便也没理她,她只好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同李茹惠唠嗑。
邓巧君叫何善宝走,可局是何善宝攒的,他自然走不得。
邓巧君不耐烦,也先走了,邓家婆子在北院看着小金燕呢。
陆挚和云芹也出了屋子。
深夜,天上却落下晶莹的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