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娥骤地眼眶一热,她小心翼翼问:“我、我能抱一下你吗?”
……
屋外,陆挚提着食盒,和何玉娘站在檐下,窗户里,何月娥嚎啕大哭,云芹轻轻摸何月娥后脑勺。
好一会儿,何月娥渐渐收起哭声,情绪稳定。
何玉娘团着雪玩,陆挚小声叫她:“母亲,现在可以进去了。”
一刻钟前,何月娥还和云芹说话呢,何玉娘想进去,叫陆挚拉住了,要等屋内两人讲完再说。
不过一会儿,她想走了,去何老太那吃饭,陆挚又让她再等等。
此时,陆挚叫自己进去,何玉娘琢磨了会儿,隐约感觉到儿子的“险恶心思”。
她拒绝了:“不去。”
陆挚:“去吧。”偏他不适合打搅,若何玉娘不去,何月娥要抱云芹到什么时候?
倒没料到,何玉娘又说:“我不去,你去!”
陆挚:“……”
因何玉娘声音越来越大,云芹和何月娥出来了,何月娥十分拘束,又觉羞涩,便匆匆唤过两位长辈。
何玉娘也等得不耐烦了,和何月娥一道跑了。
陆挚耳尖微红,对云芹笑了下,说:“来吃饭吧。”
饭中,云芹也就把家里提亲的难处,都和陆挚说清楚了。
陆挚笑着摇头,说:“月娥目光倒是不错。”
云芹捧着碗,呆住:“……哪里不错了。”
何月娥能相中云谷,家里真该烧高香。
陆挚又笑说:“当然,术业有专攻,有些事,就该交给懂行的人做。”
云芹:“没错,得找个媒婆。”
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就是王婆。
云芹想起当初王婆来家里说媒的场景,还是很钦佩。
她说:“当初,我娘顾虑颇多,是王婆说服了她。”
陆挚:“……”此乃贵人。
可是,王家自从王七去世后,王婆已经歇了一年多,县里有人重金请她出马,她也不应。
本来她说媒也不为钱,或许对善恶有报之论灰心了,如今没了动力,自不肯再出动。
思及此,云芹和陆挚浅叹。
陆挚道:“兴许,外祖母认识一些媒人。”
云芹眼前一亮,有了主意:“是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便是如此。
隔日,天上无云,阳光还算烂漫,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日,云芹忙完厨房的事,穿着披风,溜达到老太太屋里。
在屋外,她就听到一阵笑声,也不知道是谁,把何老太哄得这般大笑。
春婆婆神神秘秘,一字不提,她接过云芹的披风,说:“快进去暖和身子。”
云芹应了声:“诶。”
她打帘进屋,老太太捧着手炉,坐在绿檀木交椅上,面上喜乐,她椅子对面,王婆见到云芹,站起来。
云芹有些惊讶:“王婶婶。”
王婆整理了一下衣裳,虽面颊还是瘦,双眼有神,笑说:
“听说娘子娘家需要个媒人婆,你看看我,可还算‘宝刀不老’?”
第57章 九年。
……
何家西院。
何桂娥小跑过来, 见月娥正在冻水里洗衣裳,忙叫了声:“小姑!”
不等月娥站起来,何桂娥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声什么, 月娥惊讶:“真的么。”
何桂娥点点头:“王老婆婆, 你知道的。”
几年前, 就是王婆撮合李茹惠和何二表兄。
李茹惠和丈夫二人是实心眼的, 不图大富大贵, 也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火热。
而且,李茹惠并不分男女,一样疼爱小孩,何家女孩非常羡慕何小灵、何欣他们, 能有这样的娘亲,才让她们知道, 自己遭遇的是不公。
更别说云芹和陆挚,也是王婆说合的。
这位老人家目光老辣, 一张嘴皮子极为善辩,说亲的能耐,她若排第二, 阳河县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所以,能不能说成, 只看这一次。
天色尚早,太阳前蒙了一层薄云。
何月娥在窄窄的房间里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 几次要踏出房门,又不敢出去。
她扶着房门口,缓缓蹲下。
西院的主屋内, 烧了粗茶,茶香隐约盖过木头腐朽味。
王婆和何大舅妈相对而坐,她笑着和何大舅妈说话,何大舅妈的表情,很是警惕、抗拒。
隔壁的院子里,云芹和李茹惠也坐在一道,一边吃果子,一边做绣活。
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笑了笑,又不约而同看向湛蓝的天。
日头已经愈发大了。
王婆拿起茶杯,润润喉,又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
何大舅妈喝了一口茶,神色凝重,又缓缓摇头。
山脚下的云家。
云家的房子,在一片敲敲打打声里,焕然一新,阳光晒得茅草一股好闻的干燥味。
云谷用锄头翻翻菜地,如今冬天,适合堆肥,还不能种菜。
干完大小活计,他回到房间吃口水,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朵野花。
野花并不是这季节的花朵,是从前何月娥摘下来,晒成的干花。
他脑海里,浮现何月娥一双泪眼:“阿谷,家里要把我说给林家,要不,我们就算了吧。”
当时,云谷抬手想碰她,还是珍重地垂下手。
他只说:“从小,大姐总拉着我和妹妹闯祸,可每次我娘气得要打人,都是她挡在前面,让我和知知逃。”
“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是‘担当’,遇到事,就要去承担。”
“我会和家里坦白,我要娶你。”
他最看不起秦聪那种狗东西,自不会做那等负心人。
云谷握着花,放在心口。
渐渐的,日光达到最高点后,开始朝西走。
何家西院的午饭,还是何大舅妈叫韩银珠去提来的。
到下午,何大舅妈送王婆到门口,王婆说:“到这就行了,我走回去,也当散散心。”
何大舅妈:“好好。”
针线被搁置,云芹和李茹惠从房中出来,朝老太太屋子那边走。
就在西院小路上,撞上小跑而来的何桂娥和月娥。
几人一道来何老太屋内,何大舅妈才刚走没多久,何老太和春婆婆正说着什么,见她们“闯”进来,纷纷住嘴。
谁也没说话,何老太知道她们想知道什么。
老太太绷着一张脸,须臾,才说:“成了。”
一刹,整个家的空气、地板、砖瓦,仿佛动起来了,何月娥傻傻地怔在原地,何桂娥突的泪如雨下。
云芹肩膀放松,也和李茹惠相视一笑。
…
最近半个月,何大舅谋了个事,随韩保正去县里各家派发年礼,混个脸熟。
他好歹是个秀才,那阳河榜带来的坏名声,也该过去了。
他想接一些润笔活计,过渡一番。
但后者很不顺利,只有一些简单的、便宜的书信,并没有大宗一点的,不求墓志铭,连拜帖也没有。
让何大舅十分不解。
得知他的意图,韩保正劝他放弃:“本来拜帖多少能分两宗到你这,可今年县里多了一个署名‘努力加餐饭’的秀才,把事都揽了。”
何大舅震惊:“还有这种人?他写得完吗?”
他在家躲了快一年,外界什么消息都断了。
韩保正又说:“我说的全揽,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当时四五月‘餐饭生’接得多,如今他放话说,只再接十份。”
“县里老爷们要写铭文、拜帖,但凡不急的,都排在‘餐饭生’那,看看他接不接。”
“他要是没挑中,不接,才轮到州学和其他秀才。”
何大舅:“竟有这般轻狂霸道之人,他那字是写得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