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房忙了起来, 何月娥穿上自己绣的嫁衣, 何老太出钱出人脉, 请了位全福人给她开脸。
何大舅妈对女儿说:“到了那边勤劳些, 眼里要有活,别给咱家丢人。”
何月娥应了声。
大房给出的嫁妆,就一套锅碗瓢盆,并一匹布, 加起来没有一两。
但何月娥知道,云谷不会看不起自己, 所以就不觉得丢人。
等何大舅妈走后,家中女眷一个个来看新娘, 送祝福礼。
云芹送了她一双狼皮手套,针线特别好,明显不是她缝的。
她说:“冬天打水会用上, 自然,最好是谷子打水。”
何月娥谢过后, 又忍不住问云芹:“表嫂子,你出嫁那天,是怎么样的?”
云芹回想, 说:“睡了一觉,就成亲了。”
李茹惠听得疑惑,原来当时何二舅算计陆挚时, 只有二房的人清楚此事。
邓巧君心虚:“咳,等等你就知道了,问什么问。”
幸好这时,邓大来催人,说是云谷来迎亲,何家的宴席也摆好了。
依阳河县习俗,午饭,由新娘家请自家亲眷,到了晚上,才是男方的宴席。
云芹既是何月娥的亲戚,又是云谷的亲姐姐,晚饭前,她会和陆挚去云家。
婚仪队伍到了,何家门口,云谷笑着和各位舅兄拱手。
他今年十五,身姿高大,因三分像云芹,拾掇起来,穿了新郎服,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英俊。
村里拦新郎也就那些招数,大家都玩腻了,何善宝本来跟陆挚请教,想出个文化题,好好为难下云谷。
至于为何不找何宗远,他还在州学死读书呢。
结果,得知他的意图,陆挚淡淡说:“内弟娶妻,表兄为何为难,是想同我过不去么。”
何善宝蓦地一梗:“也、也不是。”
陆挚面上一冷下来,何善宝就发怵,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招数,他也使不出来,心内却犹有不快,不在话下。
因此这日,云谷比想象中,还要轻松地迎接到了何月娥。
他傻乐,定是大姐力大无穷的威风,震慑住何家,他就朝云芹示意,高兴地扬扬眉头。
云芹:“?”这傻狗,在笑什么。
很快,云谷辞别女方父母兄弟,何二表兄背着何月娥上花轿,喜乐起,嘀嘀嗒嗒的吹奏声,到了阳溪村。
云芹和陆挚在家小憩片刻,前往云家。
家中亲戚欢声笑语,王婆也在,因云家老大老二两段亲事,都是她老人家撮合的,自然被奉为座上宾。
她笑呵呵的,看着云谷牵着何月娥,拜天地父母。
倏地,她眼前有些模糊,仿佛从云谷身上,看到孙子王七的身影,若七儿不出意外,娶妻的时候,应当也是这般。
如此,她也遂愿了。
她低头轻拭眼角,眼角余光,看到一块素色巾帕。
云芹将手帕递给她,轻轻笑了笑。
到酉时三刻,何月娥先被知知扶去房间,家里就开宴了。
这是难得的大喜日,云广汉拿出一坛八分满的酒水。
他笑道:“这酒是蒲州桑落酒,是我女婿送的,我平时舍不得喝,今日拿出来,与大家同乐!”
众宾客:“好好,早就听说那酒好了。”
“喝啊!”
“谷子也来喝!”
果然,这酒后劲很大,大家吃了一杯,心知自己不行,过过嘴瘾就得了,都不喝了,却去灌云谷。
云谷:“我不太会啊。”
“你今天大喜,肯定要喝!”
陆挚暗忖不好,小舅子要是也醉了,坏了今晚的洞房,岳母大人估计要生气。
这可使不得。
他小声同云芹说了,云芹愣了愣,想到文木花生气的样子,也有点担心,小声:“换掉酒。”
陆挚应了,云芹给他打掩护,指点厨房里东西的位置。
好在云家小,走动方便,陆挚去厨房回来后,拿一个一样的坛子,里头是清水。
正好,云谷吃下一小杯,被辣得嗷嗷叫,众人大笑。
趁这个机会,那桑落酒,也被云芹拿回,陆挚趁机把酒水换了。
两人动作行云流水,竟没谁察觉这酒被换了。
下一刻,众人继续倒酒:“来,谷子吃!”
云谷本不愿意再喝,但他今日成亲,由不得他。
他勉强再吃一杯,下一刻他眉头一动,大喜,这是白水啊!
他立刻提起酒坛子,吨吨喝下去,水浇得他前襟全是,他还和喝酒一般,“啊”了一声:“吃完了!”
众人鼓掌:“老云啊,你儿子海量!”
云广汉:“别夸别夸,这小子指定要醉。”
云谷便说:“我醉了,各位行行好,我去歇息了。”
但他不得陆挚精髓,装得半分不像,又被扣下来,今晚不到戌时,这成亲宴没那么容易散了。
陆挚笑了笑,他袖子里还藏着酒,就又瞅个机会,去厨房放坛子。
酒还有三分满,云广汉本意全分掉,若得知剩下这么多,难免扫他的兴,但倒掉这桑落酒,又可惜。
他想了想,提起酒坛,仰头,喉结轻动。
今日他一身白衣,清冽的酒水,沿他下颌,滴落到衣襟上,隐隐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
云芹在厨房外看到这一幕,想云谷刚刚狂放地吃酒,可能以为自己就是这样子,其实差远了。
她兀自欣赏了会儿。
等陆挚放下酒坛,打水洗手擦嘴,她突的反应过来——不是说,这酒很容易醉人么。
她就又想起某日,何玉娘说陆挚很会喝酒……原来是这样。
他也太会装了。
不多时,陆挚从厨房出来,就看不远处,云芹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一笑,他心内便泛着暖意,也笑了起来,问:“怎么了?”
云芹摇头:“没什么。”
他酒量好,却瞒着她,但她力气大,也也瞒着他。
就是以后他要是“醉”了,她可得仔细点。
…
这一日热闹后,何家又嫁了个姑娘。
夜里,何桂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起白天,何月娥出嫁前,和她说的闺房话:
“桂娥,你我虽差了辈分,但年龄近,名字也近,我从来把你当妹妹,小灵她们,我自不必担心,可你要怎么办呢?”
月娥话没说错,何桂娥第一次来月事,还是请教的她。
她们情同姐妹,她自然为她担心。
何桂娥说:“小姑姑,我有一个想头,但我说了,怕是家里没人同意。”
她把想法告诉何月娥,叫月娥一愣。
何桂娥苦笑:“你也觉得不能吧,所以我根本不敢提……”
月娥却握着她的手,说:“去试试吧。”
“当日谁能想到,我这门婚事能成,可不都是‘试试’。而我敢去试,也是因为那回,你不想去县里,主动找祖母留下。”
迷迷糊糊中,何桂娥蓦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亮了。
她也要去试试了。
夏天何老太和春婆婆起得会早许多,两位老人家已经洗漱好,何老太叫春婆婆去带何玉娘来吃饭。
何桂娥就去拿饭,直到这时,还和往常一样。
春婆婆回来时,不止何玉娘来了,云芹也来了。
昨日她从娘家回来,文木花做了一件绛紫色团纹上衫,送给何老太的。
她今日把衣服带来, 何老太当即换上,春婆婆夸个不停:“亲家的针线,当真好,这衣服真合身,不过没有老太太的尺寸,怎么做的?”
云芹笑说:“我估的。”
春婆婆:“你用眼睛估的?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云芹环绕春婆婆走了一圈,报了几尺衣裳,也是准的,春婆婆笑说:“从前也不知道你眼睛会量尺寸呢。”
云芹:“可能我不太会针线,所以大家不知我会这个。”
春婆婆:“……”那可能不是“不太会”。
总之,何老太也很满意,只是话都叫春婆婆说了,她就说:“既然都来了,也来吃点东西吧。”
云芹:“好。”她虽然已经和陆挚吃过早饭,还是能吃得下的。
何桂娥去拿了一副碗筷,给云芹。
热腾腾的香气里,云芹夹起一个小鲜肉包子,吹吹热气,咬一口,感受油润的汁水,充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