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晋远微微眯起眼眸打量了一下那年轻男子。
虽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顶着他利刃似的审视视线,那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低头退了几步。
看到男子没再直视自己的娘子,贺晋远方才略一颔首,温声道:“好。”
姜忆安去临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那男子接了包子,感动地说:“多谢两位。”
说完,便狼吞虎咽地啃起包子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才停下来,一看便是饿狠了。
待他填饱了肚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家在太湖,是来京都要账的,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一分银子没要着,身上的银子还丢了。多谢两位好心,待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致谢。”
出门在外是不容易,且这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想必也是刚开始学着做生意,姜忆安道:“谁家欠你的账?为什么没给你呢?”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道:“说出来,可能二位也不知道,是定国公府贺家欠了我们家银子,已经欠了好几年了,到现在都没还呢!”
闻言,姜忆安愣了愣,贺晋远也微微怔住。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贺晋远沉声道:“这位兄弟,可否细说一下,贺家是如何欠了你银子的?”
男子只当两人好奇他的遭遇,他也恰有满腹的苦水要倒,便一五一十地道:“那贺家有一座大园子,四年前他们要往园子里添些太湖石,我们家是做这生意的,便给他们运了几船的石头来。本来说好了石头运到便给我们付银子的,谁料一拖再拖,都已经拖了这几年了,我这次代替家中长辈来要账,谁料那贺家的管家根本不认这笔账,还把我赶了出来。”
姜忆安道:“贺家欠你多少银子?你可有贺家的欠条?”
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百两银子。”
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便从衣襟里摸出一本账册来,道:“这上面有贺家管家按的手印,清清楚楚,我一点儿都没说瞎话。”
姜忆安接过他的账册看了看,果然见那上面签着娄管家的名字,还按着他的手印。
这娄管家,就是三婶谢氏手底下管着府内外大小事务的总管事,那锦翠园里添太湖石这一项差事,是该归他管。
姜忆安不由蹙起了眉头。
大过年的,这娄管家竟然欠钱四年不还,还把人赶了出去,若非是她与贺晋远撞见,只怕这位要账的年轻男子就得流落街头了!
她看了贺晋远一眼,低声道:“夫君,怎么办?”
贺晋远思忖片刻,对那男子道:“这位兄弟,你现在可有地方落脚?”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住在帽儿胡同的悦来客栈中。”
只不过,这客栈也就只能住一日了,若是讨不回银子来,他只得乞讨着回老家了。
贺晋远道:“等明日午时过后,你再去国公府要账吧。”
男子一听便面露犹豫,“我还去?要是他不给我,还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贺晋远道:“你放心,明日你一定会要到银子。若是你要不到银子,贺家的长孙也会差人把银子送到你住的客栈里,你不用担心。”
他语气十分笃定,那男子愣了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好,两位一看就是好心人,不会骗我。那我就听你们的话,明日再去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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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国公府的议事厅里,娄管家得了谢氏的指使,正在给几个男管事训话。
因年节快到了,公府要采买祭祖过年要用的东西,这些去外头采买的事都是由几个男管事分管。
训话后管事们散了,其中一个管事留了下来,向娄管家请示。
“管家,那锦翠园好些亭子里的木头柱子都朽了,要不要赶在年节前换了?”
娄管家思量几瞬,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年节时候,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去锦翠园听戏,若是有亲友来国公府拜年,这锦翠园也是必去之处,那些亭台栏杆若是朽坏了,该得及时更换下来。
这项工程不小,可得花费不少银子。
娄管家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回头我先向三太太请示了,再来办这件事。”
管事咧嘴笑了笑。
给主子办事,主子们吃肉剩下的汤,也足够他们这些下人用了,他当然要多琢磨这些事了。
“都是管家和太太教导有方,小的们懂什么,以后还得管家和太太多多指点,小的们才能有长进呢。”
说罢,笑着拱手行了个礼退下。
天气寒冷,娄管家紧了紧身上的银鼠皮袄子,正打算去锦绣院向谢氏回话,账房里专管记账的小厮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小厮到他面前先是一拜,“管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在账房呢,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娄管家愣了愣,神色微微变了,“他们去账房做什么?”
小厮说:“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到大少爷说了几句太湖石的账,还让吕账房去查四年前的那笔账。”
娄管家眉头一拧,神色有几分慌乱,赶去账房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一路飞快走到了账房,看到贺晋远与姜忆安正在账房的厅内坐着,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大少爷,大少奶奶,”娄管家拱手拜了一拜,脸上挂着笑意问,“刚小厮说要我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贺晋远温声说明了来意,“娄管家,昨日出府,我们遇到一个到国公府讨债不成的人。他说公府欠了他太湖石的款项未还,我来问问,是否确有此事?”
闻言,娄管家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依然笑着道:“少爷,临近年底,府内事务繁忙,我还真不记得是否有这么件事,先容我问一问,过后再给少爷回话。”
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贺晋远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不用,我已让吕账房去查账了。”
说话间,吕账房抱着一摞旧账本子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娄管家,暗暗递了个请示的眼神。
娄管家看他一眼,隐晦地朝他点了点头,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少爷让你查账,你查到了没有?”
吕账房会意,忙道:“小的查到了。”
说着,他自那摞账册中抽出一本来,翻开来看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笔记录,说:“四年前,往锦翠园添置了太湖石若干,购自太湖许家,这一笔采买的银子是......二百六十两。”
姜忆安猛地抬眼看向他,“你确定是二百六十两?为何那人说是三百两?”
吕账房忙改了口,连声道:“是三百两,是我刚才看错了。”
说完,他便急忙将账册合上,下意识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没再说话。
娄管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一拍掌,笑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笔账。都怪我记性不好,一个月前有个人拦住我,说是要要旧年的账,那不过是四年前的一笔小账,我哪里还记得清楚?我还以为他是诓骗银子的,便让人把他打发了出去。”
贺晋远没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道:“既然有这笔账,就不该忘了,他今天午时还会来公府要账,该当尽快把银子还给他。”
娄管家忙点了点头,道:“少爷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我这就让人把银子准备好,等那人来了如数还给他。”
他话音方落,姜忆安便微微一笑,道:“忘了就忘了,又不是多大的事,谁还没有个疏忽的时候?”
说话间,她手里拿着根半尺长的铜筷,随手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似乎对那些账目丝毫不感兴趣。
贺晋远负手起身,也温声道:“娄管家理事辛苦,偶然忘记也不必自责。”
他们夫妻话里话外没有再苛责追究的意思,娄管家不由松了口气,道:“天气寒冷,这屋里也没炉子,不如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移步去旁边的暖房里坐一坐?”
贺晋远道:“不必了。我与娘子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那个要账的人,又闲来无事,便到这里与你说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了。”
姜忆安把暖炉往桌上一放,起身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夫君,我们走吧。”
娄管家与吕账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躬身送他们出去。
刚走到房外,姜忆安忽地顿住脚步,道:“哎呀,我手炉忘房里了,夫君等我一下,我回去取。”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娘子速去速回,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便继续缓步向外走着。
因他双眸覆着黑缎,娄管家与吕账房以为他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便下意识一左一右护送他向院门外走去。
姜忆安快步返回了刚才的厅内。
不一会儿,她笑吟吟捧着手炉走迈出门槛,几步追了上来。
摸了摸塞在怀里的那本账册,她上前牵住了贺晋远的手,纤细的手指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声音轻快地笑说:“夫君,好了,我们回院里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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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院里,晚间就寝前,谢氏与三爷贺知丞又说起邀请郭将军到府里一叙的事。
“我听说那郭将军年少有为,尚未婚配,当初又是公爹举荐他去了边境迎敌。现在他大胜归来,还得了封赏提拔,来日一定大有可为。如今他已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老爷还不尽快把他请到府里来,让咱们云儿相看相看,还要等到何时?”
贺知丞知晓妻子一直为女儿的婚事发愁,且那郭将军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也早已青眼有加。
他笑了笑,温和地道:“夫人早已同我说过几次了,我敢不放在心上吗?明天正好休沐,我已邀了郭将军到府里来,夫人放心吧。”
听他这样说,谢氏才舒了口气,揉着额角坐在榻沿上,对他道:“我这两天急得上火,这头疼病都又犯了。”
贺知丞便坐在一旁,伸手帮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道:“你又要操心儿女的婚事,又要操心府里的琐事,一天到晚操劳太多,能不累吗?照我说,你也累了这些年了,我看那大侄媳妇虽说没读过多少书,倒是个有能耐的。你不如秉明爹娘,把家事交给她打理。这样自己省心不说,为了公府以后着想,年轻一辈的媳妇也该学着当家理事,慢慢挑起家宅的重担来了。”
谢氏却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一向是个没成算的,不向着自家人,倒偏向大房,真是枉费娘疼你!”
贺知丞皱了皱眉头,“什么偏向不偏向的,都是一家人,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国公府着想。”
谢氏抬起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就算要把这管家权传下去,也该传给晋衡他媳妇,传给大房这么一个肥差,我们三房以后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贺知丞却是愣了一下,神色有几分不悦。
“肥差?依照夫人的意思,难不成你管家理事,还从里头中饱私囊了?”
谢氏心头一紧,眼神闪烁着瞥了贺三爷一眼。
她这夫君虽说性子温和,也对她百依百顺的,但遇到他觉得不对的事,那就是个极倔强不知变通的,非得认死理不可。
她不想与他说这么多,便含糊道:“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要是我真弄了银子,能瞒过你的眼睛吗?我们院里平时吃的用的,除了公中的东西,便是我们私账上的,我没动过别的歪心思。”
贺知丞想了一想,紧皱的眉头舒展些许,从一旁的膏药盒子里拿出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圆膏药来,为她贴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这膏药专治头疼,是他们的大儿子贺晋衡从任职的地方特意差人送来的。
想到贺晋衡自小娇惯长大,养成了不少纨绔恶习,贺知丞正色道:“也不知老大在外面任官这三年,改没改掉以前的毛病,是否有长进。”
谢氏一听他这样说大儿子,两只眼睛便立时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