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山一双大掌握拳搁在膝头,身姿板正地靠坐在椅子上,黝黑的脸膛表情严肃。
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因肤色太黑,却看不出脸红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似鼓足了勇气,握拳抵唇重咳了几声,掷地有声地道:“贺兄,在下今日救了令妹,恐怕于令妹的名声有损,如果令妹愿意的话,郭某明日一早便登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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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等祖父回来裁断。
眼前的男子突然提出要向妹妹提亲,贺晋远神色微变,拧起了眉头。
虽说他于妹妹有救命之恩,但不知他姓谁名谁,家住哪里,嘉舒与他也是陌生人,此时他贸然提出提亲,他这个当大哥的,不得不谨慎斟酌。
也许,年轻男子是好意,觉得救人时没有顾及男女大妨,于女子的名声有损,想要负责。
贺晋远思忖片刻,道:“仁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还得问过舍妹的意思,才能决定。”
闻言,郭继山一双大掌局促地搁在膝头,道:“抱歉,在下这样说,实在有些唐突。那......那还烦请贺兄问一问令妹,如果令妹不愿意的话,就当在下没有提起过这事。”
说完,他忽地想起还没有自报家门,便道:“在下姓郭,原是甘州人氏,因数月前鞑靼部骚扰西北边境,在下幸得国公爷举荐驱兵迎敌,此番进京是奉命领赏。”
默然片刻,他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头,黝黑的脸庞隐约有些发红。
“在下对令妹一见倾心......也还未婚配。”
贺晋远甚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因双眸前还覆着黑缎,目力也不过恢复了三成,这一眼,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气势硬朗,坐姿笔直,确实应是行伍出身。
郭将军驱逐进犯的鞑靼部大获全胜,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
贺晋远抱拳拱手,钦佩地道:“素闻郭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将军以一敌百驱除外敌,护卫大周边境,实在让贺某佩服之至。”
郭继山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
“贺兄过奖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得多亏我手底下的兄弟们英勇善战,”说着,他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不知贺姑娘落水是否受惊,现在醒了吗?”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道:“我先去房里看看,舍妹醒来的话,就打发人给将军传话。”
郭继山急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带鞘短匕来,道:“贺兄,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爱物,如果令妹有意的话,还请将这信物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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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听到儿子提起那姓郭的黑脸将军有提亲的想法,江夫人先是心头一喜,继而眉头拧紧,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郭将军虽说生得粗黑了些,却也是个良将俊杰,确实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姑爷,她心里当然是欢喜的。
不过,可惜得是,女儿喜欢的是斯文俊秀的清雅男子,不是那等粗糙的黑脸汉子。
江夫人看着姜忆安,发愁地道:“媳妇,这婚事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不过嘉舒不喜欢,这也只能作罢。咱们还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拒绝那郭将军的提亲,方能不伤了人家的心呢?”
想到那郭将军说对嘉舒一见钟情,姜忆安笑着道:“娘,您先别急着拒绝郭将军。这婚姻大事应该让妹妹自己拿主意,咱们应该尊重妹妹的想法,不如我们先去问问妹妹的意思?”
江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好。”
她认定了女儿不会同意,自然也不抱希望,到了里间,她在榻旁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儿苍白的脸,道:“嘉舒,那黑脸男子要向你提亲,娘和你大嫂想办法给你回绝了吧?”
话音落下,贺嘉舒突然撑着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眼大嫂,苍白的脸颊露出一抹红晕。
“娘,大嫂,我愿意。”
江夫人错愕地瞪大了眼,姜忆安也有些意外,婆媳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姜忆安很快反应过来,道:“妹妹,你当真愿意?该不是觉得名声有损,委屈自己的心意,打算将错就错嫁给郭将军吧?”
贺嘉舒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嫂一眼,把那把镶嵌着玉石的匕首,也就是郭继山送与她的定情信物,拿在了手里。
“大嫂,你说什么呢,我是真的愿意。”
江夫人与姜忆安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虽说不知道贺嘉舒为何突然转变了想法要嫁人,而且愿意嫁给那位黑脸郭将军,但既然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们只会为她高兴!
不过,想起郭将军在园子里救了落水的嘉舒,姜忆安直觉其中兴许有什么巧合之处。
不然,那位郭将军为何忽然会来府里拜访,还恰好去了锦翠园?
想到这里,她便把兰馨叫到一旁,低声道:“你可注意到,当时嘉舒落水被救后,嘉云和她的丫鬟是不是在附近?”
兰馨仔细回想了一番。
虽说当时她急急忙忙随着郭将军把小姐送回了兰香院,但匆忙间还真注意到了三房的嘉云小姐和翡翠——而且她记得,翡翠手里还捧着一只花瓶,瓶里还插着一枝颀长的梅花,开得正盛。
兰馨重重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少奶奶,这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姜忆安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这只怕是一桩极其巧合的意外,嘉云堂妹在郭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相看,而嘉舒却误打误撞与郭将军定了亲。
这个误会如果难以解开,只怕嘉云堂妹要气坏身子,三房与大房也要结怨了!
她需得知会婆母,由婆母亲自出面,到三婶面前说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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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院中,听说那郭将军已给贺嘉舒留下了定情信物,还要向她提亲,贺嘉云怒气冲冲抄起桌上的茶盏,砰地摔在了地上。
茶盏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她的心也好似碎成了八瓣,捂脸哭倒在了榻上。
翡翠手足无措地劝道:“小姐,你别哭了,你与郭将军有缘无分,说不定以后还能嫁到更好的......”
“呸,什么有缘无分,”贺嘉云边哭边骂,“分明是贺嘉舒不要脸想要抢走我的婚事,故意跳湖引起郭将军的注意!”
谢氏进屋时听到女儿的嚎啕大哭,眉头拧成一团,心也跟着揪疼。
贺嘉云扑到谢氏的怀里,咬牙哭道:“娘,我怎么这么命苦,怎么这么倒霉,大房的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的婚事,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饶是知道贺嘉舒不会是因想要勾引郭将军而跳湖,但她与那郭将军定了亲,谢氏心里便恨极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冷声道:“你放心,这一次娘绝不让她们好过!”
待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好了,回到正房,谢氏眉宇间笼着一成怒气,一双眼冷冷盯着大房的方向,眸底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正在这时,丫鬟进屋里传话,道:“太太,大太太来了!”
谢氏眉头拧起,冷笑说:“她来做什么,就说我犯了头疼病,不见。”
丫鬟知道三太太除了平素对老太太和国公爷恭敬有礼,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因此听见这样的话也不意外,快步到了院外,斜眼看着江夫人,道:“我们太太头疼,已经歇下了,大太太回去吧。”
江夫人笑了笑,道:“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紧事与你们太太说。”
那丫鬟一听,懒得再进去回话,将院门一锁,叉手返回了院内,自去后院烤火取暖去了。
江夫人在外面等了半天,身子都快冷透了,还不见丫鬟过来传话,心里也有些着急,道:“难道三弟妹这会儿子已经歇下了?”
夏荷道:“太太,别等了,外面太冷了,要不先回去吧?”
江夫人想起长媳与自己说过的话,道:“没事,我再等会儿吧。”
又等了半刻钟,有个丫鬟打开了院门出去提水,跨过门槛便看到江夫人带着丫鬟在外面等着,差点吓了一跳。
江夫人忙笑说:“你去给你们太太传话,就说我重要的事要见她,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让她见我一面。”
那丫鬟点了点头,快步去了正房传话。
正房的暖阁里,谢氏歪靠在炕头,心里的怒气还没消,听丫鬟说大太太还在外面等着,眼皮半掀了掀,冷声道:“让她进来吧。”
江夫人含笑进了房里,夏荷也紧随其后,手里还抱着的一个檀木匣子。
谢氏瞥了一眼那匣子,便冷冷收回了视线,作势要起身,半起不起的,又靠回了炕枕上,不冷不热地说:“大嫂,我今儿身体不适,原不想见人的,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夫人笑说:“弟妹,我这个时候来叨扰你,实在是打扰你休息了。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嘉舒今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让今天来咱们府上做客的郭将军救了。”
谢氏唇畔扯起一抹冷讽的笑,道:“是吗?那还真够巧的,这不就凑巧成就了嘉舒与那郭将军的一段姻缘吗?我看是好事,虽说掉进湖里冻得不轻,我看也值了。”
看她神情不悦,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江夫人讪讪笑了笑,道:“弟妹,这实在是一桩意外。我想问问你,三弟把郭将军请进府里,可是为了让嘉云相看的?”
谢氏冷笑,用鼻子哼了一声,“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掉进湖里的又不是嘉云,这姻缘也不是她的。”
江夫人无措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深吸了口气。
幸亏长媳聪敏,猜出了三房请郭将军来的目的,不然她贸然得罪了三弟妹,还不知情呢。
现在当着三弟妹的面,把话说开了,再道歉赔礼,也许她生一阵子气,过后也不会计较了。
“弟妹,谁想到嘉舒恰好掉进了湖里,又恰好被郭将军救了呢?郭将军虽说与嘉舒不熟,可他倒是诚心诚意地想提亲,连嘉舒那个只一心扑在书本上的呆子也愿意与他定亲。我想,这大约也是他们的一段缘分。只是这件事确实委屈了嘉云,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今天我来,就代替嘉舒来给她赔礼道歉的......””说着,江夫人示意夏荷把匣子放到桌子上,那匣子打开,是一对碧绿清透的玉镯,“这是送给嘉云的,还请弟妹转交给她,让她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那镯子是西域的和田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谢氏随意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你给她镯子做什么?该是嘉舒的姻缘,就是她的,就算嘉云不高兴,等她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听谢氏这样说,江夫人觉出她的怒气消散了些,便也舒了口气,笑道:“多谢三弟妹大度,还请你多安慰安慰嘉云。咱们都是一家人,嘉舒也从来没有抢走嘉云婚事的想法,这都是意外。我就是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让咱们两房生了嫌隙。”
谢氏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红唇,淡笑说:“大嫂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生分?要我说,嘉舒能定亲,我这个当三婶的也为她高兴。况且,虽说打理府里中馈的是我,大嫂你也为府里分了不少忧,那月银你年年都垫付着,这些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呢。”
江夫人笑道:“有三弟妹你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了。这眼看要到年节了,府里的事也忙,你也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又叙了几句闲话,谢氏便打发琉璃送江夫人出去。
不一会儿,琉璃去而复返,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玉镯,道:“太太,大房的事,咱们是不是既往不咎了?”
谢氏倨傲地冷笑一声,“她想得倒容易。”
琉璃一想,也不由恨恨咬紧了牙,低声道:“太太,确实不能轻易放过大房,大房实在太过分了!国公爷一直待大少爷和旁人不同,那大少奶奶又兴风作浪的不消停,说不定他们早就暗地里铆足了劲要与三爷抢爵位呢!四太太还被她们笼络了去,也不常到这里来了!现在小姐的婚事又被她们抢走,要是这件事轻轻揭过,她们还真以为自己以后是这国公府的主子,能当整个国公府的家呢!”
听她这样说,谢氏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由冷笑道:“是该暗地里治一治她们了!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这个国公府真正该袭爵,该当家的是谁!”
想了想,谢氏道:“大太太发放月银的账本,递过来了没有?”
琉璃点头道:“都送来了,收到账房了。”
谢氏沉吟片刻,突地想起那倒恭桶的张婆子来,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她可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做那些腌臜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琉璃会意,眼珠子转了几转,附耳与谢氏道:“这年节一到,国公爷也快回府了。听说国公爷最不喜欢主子苛待下人,奴婢暗地里去找张婆子一趟,保证这回给大房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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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静思院的书房里亮着灯。
本到了该上榻歇息的时辰,姜忆安却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盯着手里的账册。
不过,坐姿虽是端正的,那双澄澈的眼眸却半合不合的,上下眼皮也时不时碰在一起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