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晋远负手立在她身畔,温声提醒道:“娘子该念第三页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翻到第三页,瞪大眼看着上面的字,打了个哈欠念道:“八月十一日日,购......牡丹花共一百......盆,总计用银八百两。”
这些字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磕磕绊绊拼凑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过,念完这笔账,她忽地清醒了几分,嘀咕道:“牡丹花原来这么贵啊,我怎么没瞧见府里哪里种了牡丹花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牡丹品种不同,想必价钱也不一样,府里虽说购买了这么多,这花却娇贵难养的,说不定都已没了。
贺晋远没有作声,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温声道:“娘子继续念下一页。”
姜忆安点了点头,又往下翻了一页。
她从账房里顺出这本账册,原是因为那吕账房所说的太湖石款项是二百八十两,而那来要账的年轻男子则说是三百两,经她提醒以后,吕账房又很快改了口,声称自己看错了。
这账本上的账目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且三百两和二百八十两的记录相去甚远,他怎么能看错呢?
她觉得奇怪,直觉娄管家兴许是想要克扣那要账之人的款项,故意少记了银子数目。
现下她把账本拿了出来,便与贺晋远仔细核查起其中的每笔账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太湖石.....共计用银......两千八百两?!”
姜忆安蓦地抬眸看向贺晋远,眼眸之中尽是不可思议,“夫君,不是三百两吗,怎么变成两千八百两了,是不是记错了?”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低头仔细看了几遍,不过那几个字她现在已经完全认得,绝对不会认错的!
贺晋远面色越发沉凝,沉声道:“不是记错了,这应该才是国公府支出银子的真实数目。”
姜忆安眼神震惊。
怪不得那吕账房一开始会说是二百八十两,敢情他早已不记得实欠的数目,回话时是在这记录的账目上直接打了折扣!
“实际购买的太湖石是三百两,而账目上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这其中的差价去哪里了?”
刚问完一句,姜忆安便忽地反应过来,“难道这些银子都进了娄管家的口袋,被他贪了?”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思忖片刻,道:“未必只是如此,娘子再念一念剩余的账目。”
姜忆安立时打起精神来。
“八月二十一日,购宫灯五十对,用银九百八十两。”
“八月二十二日,采买上等白烛三百根,用银七百八十两。”
......
“八月二十三日,采买灯油一百斤,用银六百五十两。”
这一本的账目,她越往下念,脸色便越来越肃然,除了几笔还算正常的花费外,像蜡烛、灯油之类的支出,记录的银子数目远超寻常购买价钱,且因为易耗,根本无法对账。
单单只是一本记录锦翠园账目的账本,就有这么多可疑之处,那府中的厨房、药房、马房等各处采采的花销不知还有多少,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饶是姜忆安初学认账算账,也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她两只手指捏紧了账本,气愤地道:“这一本账上记录的支出林林总总加起来就超过万两银子,实际花费还不足五千两,这将近五千的银子如果都是娄管家贪的,那他也太大胆了。难道就不怕三婶查出他在做假账吗?”
话音落下,她突地皱起了眉头。
而贺晋远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长眉深深拧紧。
“......还是说,三婶心知肚明这件事?”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这娄管家一直深得三婶信赖,这件事,我想三婶不会不知道的。”
砰的一声,姜忆安把账本狠狠拍在桌子上!
也就是说,三婶一直授意娄管家在做假账,而这些银子,想必大多都被她贪了去!
“祖母祖父信任三婶,才把打理府里中馈的事交给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中饱私囊的事呢?”
姜忆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贺晋远亦是久久沉默。
忽地,姜忆安眼皮猛然一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笑道:“三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真是欺人太甚!”
贺晋远倏地垂眸看向她,“娘子,怎么说?”
想到婆母一直在垫付府里的月银,还去当了首饰,姜忆安不由冷笑几声。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搁以前,她觉得三婶只是倨傲冷漠了一些,却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来。
可如今这账本清清楚楚放在面前,由不得她不怀疑。
“三婶每次都让母亲垫付月银,自己却从中捞取了这么多好处,为了这次发年节的赏例,母亲还打发人拿首饰当了两千两银子,三婶倒好,不还母亲银子不说,还找了一大堆理由搪塞拖延,三婶这也太黑心了!”
婆母对三个妯娌从来都是态度亲和,没藏过什么私心,而反过来,三婶打理中馈中饱私囊,还对婆母多加利用,实在太自私自利了!
姜忆安握拳重重锤了下桌子,气道:“不行,三婶贪腐这么多银子,我们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揭发三婶?”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娘子,先不必着急,也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祖父回来再说。”
姜忆安深吸一口气,同意地点了点头。
马上要过年了,祖父也会回府。
这件大事,向老太太揭发定然没用,需得等祖父回来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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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绝不轻易饶恕。
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国公爷风尘仆仆回到了京都。
老太太早就接到了信儿,快到了国公爷回府的时辰,便带领着儿孙媳妇们到府门外接他。
崔氏伸长脖子看着长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忽地转过头去,往相反的方向看了几眼。
国公爷要回府,丈夫也说年底会回来,只是那个闷葫芦许久之前送了一封信,之后便没再有音信,也不知他今天到底会不会回来。
崔氏悻悻收回视线,下意识打量了眼四周。
因要接国公爷回府,阖府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却唯独不见侄女贺嘉云。
因与谢氏站得很近,她便低声问道:“三嫂,怎么没见嘉云来?”
谢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动,冷笑吐出两个字,“病了。”
崔氏微微一怔,关切地道:“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可是染上了风寒?”
谢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冷笑了笑,道:“听说四弟也要回家过节,怎么还没见影儿,该不会又不回来陪你过年了吧?”
她语气不善,带了一丝讽意,崔氏讪讪抿住了嘴,闷声道:“兴许是有事耽搁回来晚了,还在路上呢。”
谢氏轻蔑一笑,倨傲地转过头去,没再理会她。
江夫人看到崔氏脸色不大好看,便安慰道:“弟妹,兴许四弟与公爹一块回来呢,你不用着急。”
听见这话,崔氏心里好受了些,说:“大嫂,我晓得,反正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一阵沉稳矫健的马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向这边行来。
贺晋川与贺晋承同时看到了骑马的国公爷,两人眼神一亮,不约而同地欢呼道:“祖父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国公爷巍峨挺拔地高坐在马背上,宽厚大掌握着马鞭,一双犀利的虎目炯炯有神,下颌浓密美髯肃然飘拂。
国公爷吁马停下,早有老管家彭六笑着迎上前,牵马接鞭。
贺晋川与贺晋承是府中最小的两个孙儿,看到他们两个在前,国公爷朗声开怀大笑,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好小子,都长高了不少。”
贺晋承不堪祖父这一记重拍,龇牙咧嘴趔趄了一下身子,贺晋川却笔直地站着,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国公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长孙。
站在老太太等人身后,察觉到祖父越过人群在看自己,贺晋远拱手道:“恭迎祖父回府。”
国公爷眸中闪过一抹讶异,粗浓的剑眉微抬。
他这长孙双眸覆着黑缎,却似能瞧见了他似的,莫非是眼睛有所好转?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开口询问。
外面天冷,老太太提醒道:“公爷可算回来了,一路奔波辛苦,先回府歇息吧。”
国公爷沉沉嗯了一声,“都回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国公爷回府。
崔氏放慢脚步,故意落在众人后头,时不时回头往府门外的方向看着。
只是看了半晌,还不见丈夫回来的身影。
北风刀子似地刮了过来。
她出来的时候,以为外头不冷,没穿御寒的斗篷,连手炉也没带,寒风一吹,脸颊便冻得有些发红,身子也微微发抖。
红绫道:“太太,天太冷了,先回去吧。”
崔氏双手揣着袖筒里,再看一眼府外的方向,恨恨撇了撇嘴,嘀咕道:“有能耐就别回来,在外头过年就是了,看谁在意他......”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疾风般掠来,转眼便停在了府门外。
崔氏下意识扭头看去,眼神不自觉一亮,小跑着走了过去。
四爷贺知舟身着黑色轻铠,冷肃的眉眼似覆着寒霜,遥遥看了她一眼,便翻身下马,大步向府内走了过来。
快步走到近前,崔氏上下打量他几眼,立时埋怨起来:“你还知道回来!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晚一步,连年都不用过了,在外头过年就是了!”
贺知舟神色未变,只是沉沉看她几眼,道:“天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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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傍晚,国公府主子们齐聚一堂,在荣禧堂用饭。
这既是年夜饭,又因国公爷与四爷才回府,也是他们的接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