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有些慌乱,道:“母亲,这其中一定有出错的地方,请容儿媳再去查一查......”
话未说完,谢氏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嫂,就算不是你出了错,也是你手底下办事的人不力,不管怎么样,大嫂都脱不开干系!这大过年的,张婆真是可怜,平白无故被克扣了银钱,为了求一个公道,都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了。事到如今,大嫂你就看在张婆可怜的份上,补上她的银子炭火吧。”
贺嘉云冷冷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我娘打理了这么多年中馈,从来没出过这些事,大伯母不过只是管月例这一项,就这么苛待老奴!您还是别嘴硬了,赶紧把张婆子的东西补上吧!不然以后这事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该往哪搁。”
听到女儿这番话,谢氏倨傲地勾了勾红唇,眸中都是得意之色。
江夫人嘴唇嗫嚅几下,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眼下要是再掰扯下去,把所有相关的下人都传来对证,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的话,不但搅扰了年节家宴的氛围,若是让外人知晓,当真会如嘉云侄女那样所说,影响到整个国公府的脸面。
正当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补上张婆子的银子,过后再去细查时,姜忆安砰得一声搁下手里的果酿,道:“母亲先别开口,我有话要说。”
一听到她开口,谢氏眉心便莫名一跳,心也有些发慌。
“大侄媳妇,你要说什么?”
姜忆安没理会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吕账房身边,笑问道:“吕账房,你是库房管账的,账本这个东西,若是有人想要做假账,想必也是很容易的吧?”
吕账房愣了一下,有些慌神地道:“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明白。”
姜忆安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年前那笔太湖石的账目,你心里不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吗?”
听她说完,吕账房额头豆大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而谢氏脸色也突地变了,道:“侄媳,你在说什么账目?”
姜忆安弯唇一笑,锐利的眼神瞥向她,“三婶真的不知道吗?本来这件事我没打算现在就说的,但事已至此,有人咄咄逼人,那我也就不得不应对了。”
说完,她看向国公爷,掷地有声地道:“祖父,还请您稍等片刻,我已吩咐我的丫鬟去取另一册账本。”
话音落下,香草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抱着一本册子,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她将账册高高举起,双手递给姜忆安,道:“大少奶奶,这就是您要的账本。”
她说的声音很大,众人也都循声看向了那本账册。
姜忆安一手捏着那本账册,快速翻了几页。
那纸张哗啦翻动的声音本来低不可闻,但落在谢氏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得她坐立不安,提心吊胆。
姜忆安把账本送到国公爷面前,道:“还请祖父过目,这其中有笔太湖石的账,上面记录是两千八百两。”
国公爷冷肃的虎目微抬,犀利的视线扫过去,落在那笔账目上。
姜忆安道:“祖父,购买这笔太湖石,实际用银是三百两,而账本上却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之所以我知道这笔账,是因为我与夫君遇到了那来京都讨账的太湖人,这笔银子咱们府里欠了他几年未还,为了讨账他差点流落街头。幸亏我与夫君知道了这桩事,也已督促了账房把银子如数还给了他。”
国公爷闻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怒色,喝道:“做假账,欠钱不还,哪个给你们的胆子?”
这雷霆万钧般的喝声,把吕账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国公爷,小的万不敢这样做,小的只是一个小小账房,只能听吩咐做事啊。”
国公爷冷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管家呢?”
立时便有人将娄管家传了过来。
看到那本有些眼熟的账本,娄管家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谢氏。
谢氏紧抿着唇,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
娄管家会意,咬牙深吸口气,踌躇几番,提起袍摆跪了下来,道:“回公爷的话,这账原是我经手的,账目确实是三百两,多出的银子,都被小的私吞了。”
姜忆安瞥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娄管家你是一个人贪了这么多银子?”
娄管家斩钉截铁地道:“对,这些全都是小的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谢氏,道:“三婶当家理事,娄管家私贪银子的事,你也不知道?”
谢氏额角突突直跳,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强撑着道:“怎么,你是在质问我?你没听见,娄管家已经认下了私吞银子的事,我怎么会知情?”
姜忆安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冷笑道:“侄媳不是在质问三婶,是三婶确实可疑。侄媳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三婶,第一,锦翠园虽然很大,但入夜之后值守的丫鬟婆子便会熄灯灭火,请问,一个月中,园子如何用得了账上记录的这些火烛灯油?第二,即便如账上所记,火烛灯油确实都用了,但外面所卖灯油不过一斤百文钱,一支白烛四百文钱,那账上记录的灯油一百斤、白烛三百根,统共用银应该不过百两左右,而账上记录却将近一千五百两,这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谢氏脸色白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有作声,娄管家低头沉默了会儿,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些三太太都不知情,全部都是小的一人所做的假账。”
他毕竟是谢氏的心腹管家,姜忆安也不意外他将罪责都认了,替谢氏背锅。
“既然你承认做了假账贪下银两,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凡是做假账的、做假证的,一经查清真相,轻则要求你如数退还吞下的银子,重则是要进大狱受审的——”
话没说完,她锐利的眼神突然瞥向张婆子,冷笑着提醒说:“在查清之前,如果有人主动坦白过错,罪责还能轻些,否则,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
张婆子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如纸,老眼惊恐地瞪大,嘴唇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三太太指使她做假证污蔑大太太,说过她一定会安然无事,还会得到一大笔赏钱,可现在三太太手底下的管家出了事,她连句袒护的话都不说,这让她如何能再信她的话?
况且,这大少奶奶那双眼像刀子似地盯着她,若是查出她做假证,还不得把她痛打一顿板子,再扔进大狱里去?
一想到这里,张婆子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红肿的手抓紧自己脏兮兮的袄袖,惊慌地高喊:“国公爷,老奴错了!老奴不该听信三太太的话,说瞎话污蔑大太太!还请大少奶奶手下留情,不要罚老奴啊!”
谢氏身子一僵,一双眼死死瞪着她,脸上的血色几乎唰得褪尽,咬牙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国公爷似是在意料之中,闻言冷厉的眼神看向张婆子,“是谢氏指使你做的?”
张婆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谢氏慌了神,忙道:“公爹,我,我没指使她!”
姜忆安道:“三婶,你也不用急着分辩,我还有一件事,也请你给个说法。府里的中馈虽是你打理,但月银赏例一直是我婆母垫付。据我所知,婆母今年往府里垫付了上万银子,你一直拖延没还!婆母手头紧张,为了让府里的人过个好年节,不惜当了首饰换来银子,好按时发放月银赏例。甚,因为今年天冷,还特意加了炭火一项。三婶倒好,打理着一府中馈,默许下人贪下公中银款,还指使老奴诬告我婆母苛待下人,想要败坏婆母的名声!三婶,扪心自问,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话音落下,国公爷拧眉看向长媳,道:“你儿媳妇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顶着国公爷犀利的眼神,江夫人有些紧张地道:“回公爹的话,是......是真的,不过那些首饰当了还能赎回来,不会少了的。”
国公爷暗叹口气,沉沉看了眼谢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氏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想到了丈夫,忙道:“三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下人做的,与我没什么关系......”
贺知丞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中难掩失望。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真是不知情,那便等父亲着人查清一切后,再说吧。”
谢氏脸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烛火亮如白昼的荣禧堂内,阖府上下的人旁观着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国公爷沉声道:“从明日起,将三房当家理事以来的全部账目查清,若有贪墨造假之处,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绝不轻易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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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挨了父亲一记巴掌。……
连续查了谢氏当家以来的账目,书房中,老管家彭六如实向国公爷回禀结果时,神色很是凝重。
“公爷,三太太打理府里中馈这二十多年,头些年还规规矩矩的,只是近四年来,做的假账越来越多,老奴仔细核算过后,官中的账上还有五万两银子的亏空,而三太太私吞的银子数目——”
他顿了顿,看向国公爷坚毅沉肃的脸庞,叹道:“足高达二十多万两。”
他回禀完,国公爷举目望向房外漆黑的夜幕,久久没有开口。
二十多万两,这个数目,若是放在官场,是足以能够震动朝野的贪腐数额,更是能定下斩首流放的大罪!
这是公府家事,谢氏当家理事多年,虽不至于判下大罪,但她胆大妄为至此,绝不能姑息!
自从长孙媳递上账本那刻起,他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从彭管家嘴里亲自听到这个数额,他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
沉默良久,国公爷道:“去把老三叫来。”
三爷贺知丞很快到了书房。
国公爷冷眸看向他,喝道:“你媳妇私吞官中二十万两银款,身为丈夫,你难道丝毫不知?”
迎着父亲锐利如刃的威冷眼神,贺知丞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儿子确实不知啊,谢氏她一直瞒着我,要是我知道她会这样,一定会阻止她的!”
国公爷暗暗深吸口气,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谢氏她今天犯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她的丈夫,自然脱不开干系,我必须得给国公府众人一个交待。”
说罢,撩起袍摆一脚踹在贺知丞的腿窝,沉声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回去想!”
挨了父亲一记重踹,贺知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不敢为三房辩解什么。
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抹着额头的涔涔冷汗,说:“爹,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回去想,想清楚了,就回来向您领罪!”
看着三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房,彭老管家暗叹口气,道:“公爷,虽说如今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但府里的事也不能落下。现在三太太是不能再管家了,这管家的事......”
国公爷沉吟片刻,道:“这事我已有打算,以后就交给长媳江氏去打理中馈吧。”
虽然长子那个蠢货被赶出了府,但她依然是府中的嫡长媳,这府里的中馈,本就该她来操持。
她心地良善,顾全大局,能担起打理家宅的重任,只是也有不足之处,性子太过绵软,善良没有锋芒。
不过交给她操持府中琐事,自有那性子强硬的嫡长孙媳为她保驾护航,他也无需担心太多。
想到这里,国公爷沉肃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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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院中,谢氏双眼无神地靠坐在榻上,额角贴着两贴白色的圆膏药。
自从府中开始查账以来,她已经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看到丈夫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忙撑着床沿坐直了身子。
“三爷,你被父亲打了?”她开口,嗓音带着哭腔。
贺知丞没作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低头重重叹了口气。
谢氏惭愧地捂住脸,低声哭了出来,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贺知丞看着她,无奈道:“以前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担着府里的差事,就如同我做工部员外郎一样,要尽职尽责,公正清廉。你非但不听我的话,还瞒着我行事,现如今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谢氏挣扎着撑起身来,道:“我去向公爹磕头认错,求公爹他老人家原谅我......”
贺知丞忙拦住了她,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这件事,岂是你磕几个头能解决的?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
他唉叹几声,扶着谢氏坐回原处,从桌上端来一碗清粥,道:“你几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先吃几口饭垫垫肚子吧。”
谢氏含泪看着他,“三爷,我还有什么脸吃饭,现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谁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我还不如饿死了干净。”
“莫说这样的傻话,把饭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