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事情处理好了?”他温声问。
姜忆安点了点头,把在侯府发生的事都与他说了,道:“那周夫人黑心愚昧就不用说了,也怪我继母一心想让薇姐儿嫁到侯府去,这次虽说吃了亏,好在她人还没有大事。”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眉心微微蹙起,轻扯了扯缰绳,让旋风放慢了速度。
当初他双目失明时,罗氏便迫不及待将他的娘子嫁到了公府,根本不管不顾他的娘子会过得如何,而对于她的亲生女儿,则为她的婚事费心筹谋,将她高嫁到侯府。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继女与亲生女儿的结果却截然相反,也不知她那精明算计的继母心里作何感想。
贺晋远出神了一瞬,忽地听到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
“夫君,看那边!”
她拍了拍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示意他向旁边的酒楼看去。
这一条街上有好几家气派的三层酒楼,每家酒楼的栏杆都绑了许多绸制的大红花,楼檐下还挂了许多大红灯笼,上面写着“状元、高中”之类的吉祥话,一派十分喜庆的模样。
想到话本子上看过的故事,姜忆安突发奇想,道:“这些酒楼装扮得这么好,是不是有人要在酒楼抛绣球招亲?”
贺晋远忍俊不禁,温声对她解释说:“娘子,现下到了四月底,也是通过会试的士子们进行殿试的日子。”
“待殿试一过,朝中会张贴中了进士的榜单,而点出的状元、榜眼、探花则会打马游街,这酒楼处于长街正中,位置极好,是为了趁那状元游街之日招揽顾客,特意装扮成这样的。”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当初他中了状元之后打马游街,临街的酒楼们也是装扮成这样焕然一新、吉祥喜庆的模样的。
届时京都百姓几乎倾巢出动,这些酒楼之中更是人头攒动,在酒楼上的顾客们都会凭栏眺望,女子从酒楼里抛下的绣帕,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想到这里,贺晋远不禁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
如果当时他的娘子在场的话,看到他一身绯红长袍打马游街,不知会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也朝他抛来绣帕.....
不过,听完他的话,姜忆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似乎这些没有抛绣球招亲让她感兴趣,旁边有家干货铺子很快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捅了捅贺晋远的胳膊,道:“夫君,松子糖。”
她素爱吃松子糖,不等她再吩咐,贺晋远已吁马停下,下马去为她买松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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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睡前,姜忆安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解乏,之后便盘腿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拿了出来。
从头至尾囫囵吞枣读了一遍,虽还有许多字不认识,但大约的意思还是知道的。
母亲在信中说,等她长大嫁人后,要把酒坊给她做嫁妆。
姜忆安弯了弯唇角。
当初刚回京都时虽没有看到这封信,她却和母亲想的一样,糊涂爹和继母没有给她的东西,她都已经要回来了!
只是她虽有了酒坊,却没有苏清酒的方子,现在酒坊只能维持原样,还不知该怎么把它发扬光大。
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她吸了吸鼻子,把信放到一旁,坐在床榻上发起呆来。
没多久,贺晋远沐浴完,从隔间走了过来。
卧房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缓步走近床榻。
本以为他的娘子睡下了,谁料往榻上一看,她双手抱膝坐在榻上发呆,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肩头,那双黑白澄澈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红。
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她抬眸看向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夫君。”
贺晋远的视线在那白色的信封上停留几瞬,之后扫了眼泛黄的信笺,心头涌起酸楚疼惜。
他屈膝上榻,伸出长臂揽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大手在她清瘦单薄的脊背上安抚地拍了几下。
“娘子想娘亲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靠在他的胸口,手臂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腹。
贺晋远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下巴抵住她乌黑的发顶,温声道:“娘子,岳母大人留的信你读完了吗?”
姜忆安咬唇点了点头,小声道:“读完了,不过还有很多字不认识。”
贺晋远:“那夫君给你读一遍?”
姜忆安靠在他怀里重重点了点头。
征得她的同意,贺晋远便将信拿了起来。
不过一目十行得快速看了一遍,他的长眉忽然凝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他没有作声,姜忆安的视线也再次落在信笺上,道:“夫君,有什么不对吗?”
贺晋远思忖片刻,肯定地道:“娘子,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岳母大人留下的这封信另有深意。”
说着,他修长的食指在信的行首与结尾处点了点,道:“岳母大人的字是为小楷,字迹清新灵动,笔画不增不减,惟有这两个字格外重墨,且各添了一笔,我想,这并非是粗心写就,而是有意为之。”
姜忆安微微一愣,顺着他食指所指的位置仔细看了几眼,果觉那两个字与旁的字不同,忙道:“夫君,你快念出来。”
贺晋远凝神看了几瞬,心里已有了答案,低声念道:“信封。”
姜忆安微微一愣,将那白色的信封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茫然地道:“夫君,这信封也没什么奇怪的,娘为何会要特意提起信封?”
贺晋远从她手中接过信封,仔细看了几眼,道:“娘子,这信封乍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它中间的颜色却比边缘更深一些。”
姜忆安很快有了猜测,“难道我娘在这上面写了字,只是这字后来又消失了?”
否则没办法解释这信封是白纸一张。
她的话让贺晋远眼神微微一亮。
他思忖片刻,道:“娘子,军中传送密信,为了防止人偷看机密,有一种隐藏密讯的方法——用明矾水将信息写在白纸上,外观上与普通白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只要浸入清水中,字迹就会慢慢浮现出来。也许,岳母大人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信封上的字,也用了这种方法。”
姜忆安好奇心顿起,迫不及待地道:“夫君,我们快试试吧。”
不一会儿,桌上便多了一盆水。
贺晋远将信封放到水面上,长指捏着信封的边缘,轻轻晃动几下。
姜忆安期待又忐忑地看着那水里的信封。
过了不久,只见原本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信封浸泡了水后,一行行清晰的黑色字迹慢慢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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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状元郎夸官游街啦!
信封上浮出的字迹越来越清晰。
没过多久,整张信封上的字迹全部显出后,贺晋远将湿漉漉的信封从水盆里拿了出来。
姜忆安睁大眼睛看了看,发现有许多不认识的字,忙道:“夫君,快给我念念。”
贺晋远将信封平摊在桌面上,道:“人参、茯苓、豆蔻、胡椒、川芎各一两,南星、槟榔、防风、附子各五钱,再入杏仁、松子各三斤,治酒曲,粗米、糯米、秫米、高粱各半斛。酒曲一斛,粮米二斛,得成酒六斛六斗。”
听他念完,姜忆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最近翻了许多制酒的书,大约听得明白,这信上既有治酒曲的法子,又有粮食的配料,应该是制酒的原料配方。
想到这里,她眼神猛地一亮,“夫君,难道我娘留给我的这个方子,是苏清酒的配方?”
贺晋远点了点头。
古酒的原料配方,他也略懂一些,这上面的方子与寻常酒方全然不同,且特意在密信上写就,想来正是岳母大人担心她去世以后那酒坊被人霸占,才用这种巧妙的办法留下秘方,传给了他的娘子。
看着那上面的方子,姜忆安又惊又喜。
不过,信封沾水晾干之后,内容虽都浮现出来,但因存放太久,黑色的字迹很快开始模糊起来。
她忙去拿了纸笔过来,道:“夫君,快帮我誊抄一遍。”
贺晋远拂袖在案前坐下,提笔沾墨,一丝不苟得将制酒的方子原样写上。
姜忆安站在他身边,将灯烛拨得更亮些,待他将方子写完了,纸上的墨迹也晾干之后,她看着那方子,一个字一个字念起来,“胡椒,川弓......”
贺晋远忍俊不禁,提醒她道:“娘子,是川芎。”
说罢,他便拍了拍腿,示意她坐在他身边,“娘子,我来读,娘子跟我认字。”
姜忆安二话没说,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指着那芎字,道:“这个字比弓多了个草字头,为什么读芎,也太拗口了!”
贺晋远温声道:“这酒曲的方子里,前几味都可入药,川芎也是一味药材,娘子可以把它想象成弓箭上面覆盖了绿草,弓箭拉不开,读音便发生了变化。”
姜忆安立刻联想到有一堆狗尾巴草压在她以前进山打猎的那把弓箭上,那可把她气坏了,于是她气势汹汹把弓箭从草堆底下扒拉了出来!
这样一想,这个弓字加上狗尾巴草,就念芎!
她很快记住了这个字,点头道:“这也不难,夫君接着往下念。”
她平时虽不爱读书识字,但这是她娘留下的方子,她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铆足了劲头要学的!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白皙的脸颊,喉结突地滚动几下,耳根也有点发热。
读书认字,明明是件严肃的事情,她却坐在他的大腿上,依偎在他的身前。
乌黑浓密的长发落在他的手背上,带来酥麻的痒意,独属于她的清淡的馨香争先恐后往他肺腑里钻,
他勉强定了定神,压下心底悸动的燥热,修长的食指点着信上的那些字,逐个教她识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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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娘亲留下的苏清酒的方子,姜忆安信心大增,决定去一趟酒坊,先让人把酒曲制出来。
因有了这个想法,她精神很是振奋,一大早就从被窝里上爬了起来,只比平时每日五更去上值的贺晋远,醒来得晚了已一会儿。
“夫君,今天我去趟酒坊,回来得可能会有点晚。”
贺晋远已在床榻旁穿衣,闻言思忖了几瞬,大步走了出去。
姜家酒坊座落在城南,位置远离繁华的京都中部,距离国公府也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饶是她会些拳脚功夫,也有勇有谋,他还是担心她在路上来回不安全。
到了院外,贺晋远吩咐了南竹几句,没过多久,便有两个身形高壮的护院走了进来,向他拱手抱拳问安。
这两个护院,名为武大,武二,乃是公府里身手一等一好的。
贺晋远双目失明之前,两人一直担任着护卫的差事,而他失明以后,跟着他这样的主子已没有了前程,两人只能做些抬着步辇的粗活,却也从没误了差事,忠诚可靠,值得信任。
贺晋远吩咐道:“从今以后,你们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但凡大少奶奶出行,你们都需随侍在左右,不要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