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谦去书房叙话,姜忆安便带着香草回了自己的海棠院歇息。
不过,到了院里,她倒是十分惊奇。
先前她回来时,这院子无人打扫,地上都落了一层叶子,现在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廊檐下的花架上摆满了盆花,有月季,有刺玫,花儿开得正盛,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香草去打听了过了,回来笑道:“是二小姐在院里种的,说是闲得无聊,随便种的。”
但谁都知道,二小姐这样说不过是嘴硬而已,其实在这里种花,是为了感谢大小姐。
姜忆安笑了笑,没说什么。
院里虽干干净净的,屋里还没有热茶,香草提着壶出去,谁料,刚走到院子里,她忽然顿住脚步,指着院门处失声叫了起来——
“啊,小姐,少爷扔进来一条蛇!”
姜佑程站在院门处,捏着一条长蛇的尾巴尖,用力抛到了院子里。
姜忆安怕蛇,香草也怕蛇,
主仆两个看到那条暗青色滑溜溜的长蛇,都大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
香草抱紧了自家小姐的胳膊,吓得脸色发白。
姜忆安则顺手拿起一旁的长棍,揽着她靠在廊柱旁,如临大敌般盯着那条长蛇。
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姜佑程得意地咧嘴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差点直不起腰来。
“看你们那胆小的熊样!这下知道得罪我的厉害了吧!要是再有一次,我还往你院子里扔蛇!”
姜忆安将棍子狠狠往地上一拄,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她眼神极冷,虽没有说话,却比说话还要厉害,姜佑程急忙停住了笑,缩了缩脖子贴墙站着,看她们主仆怎么对付那条蛇。
姜忆安收回视线,捏紧了手里的长棍,拍了拍香草的胳膊,道:“别怕,我去把蛇挑走。”
香草瑟瑟发抖,“小姐,你别去,太危险了,那蛇万一有毒怎么办?”
姜忆安摇了摇头,道:“不会。”
不知姜佑程从哪里抓到的蛇,但这种蛇应当是无毒的,再说,否则若真是抓了有毒的蛇,只怕先把他自己咬中毒了!
不过,正当她硬着头皮上前挑蛇时,外面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周文谦一路疾步走来。
他在姜老爷的书房听到有人喊有蛇,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推门而出,朝这边走了过来。
到了院中,看到那条在院中悠闲游走的长蛇,他闪电般伸出手来,两只长指精准地捏住了蛇的七寸,将它提了起来。
三尺长的青蛇在他手中疯狂扭动,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碰到他的手掌分毫。
周文谦看向姜忆安,视线凝在她有些发白的脸上,道:“棠棠,不用怕,我这就把它拿走。”
姜忆安暗暗松了口气。
看他抓住了蛇,她也就不再怕了,只不过还是不敢上前,隔着远远得对他道:“周大哥,你快把它扔到宅院外去,别让它再爬进来!”
周文谦却低头打量起了那条蛇。
看到他捏着蛇,轻松得如捏着一根麻绳,姜忆安也不觉得怎么吓人了,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道:“这蛇有什么问题吗?”
周文谦眸中闪过几抹疑色,道:“这是乌梢蛇,山林中较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宅院中?”
姜忆安微微一怔,眉头蹙了起来,想了想,道:“你先把蛇拿走,我去问清楚我那个好弟弟。”
周文谦点头,提着蛇快步走了出去。
他带着蛇离开,姜忆安便将手里的棍子重重往地上一扔,大步朝姜佑程走了过去。
姜佑程一看长姐怒气冲冲而来,顿时后背一凉,扭头便往别处跑。
不等他跑远,姜忆安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他原地转了个圈。
对上长姐那双几乎喷出怒火的眼睛,姜佑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扯着嗓子喊道:“祖母,救命,长姐又要打我了!”
姜忆安冷冷一笑,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耳朵,使出十二分力道,用力旋了几圈,“别说喊祖母,就算你喊祖宗,今天我也得揍你不可!”
姜佑程顿时杀猪般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闭嘴!”
姜佑程忙捂住了嘴,不敢说话。
姜忆安拧眉盯着他,道:“我问你,这蛇哪里来的?”
姜佑程不敢撒谎,“从陈叔的院子里找来的,他用蛇泡药酒,治头疼的。”
想到当年他也往自己面前扔过一样的蛇,姜忆安拧他耳朵的力度又重了几分,“那以前那条蛇,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姜佑程疼得龇牙咧嘴,道:“也是从陈叔的院子里找来的。”
姜忆安微微一愣,听到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皱眉松开了拧他耳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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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闻讯拄着拐杖赶过来时,姜佑程捂着红肿的耳朵蹲在地上,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儿被孙女这样欺负,老太太摸了摸孙子的耳朵,心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火冒三丈地道:“安姐儿,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不过是顽皮了一点儿而已,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把他的耳朵拧成这样!”
姜忆安冷笑看了她一眼,提醒道:“祖母,你可别对错不分,什么是顽皮了一点而已?他明知道我怕蛇,还故意丢蛇吓我,我今天只是拧了他几下,已经够留情分了!”
老太太气道:“你别以为你嫁到公府去,有你婆婆丈夫撑腰,你在姜家也可以胡作非为!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你还懂不懂什么是孝道?今天你把佑程拧成这样,我非得打你不可!”
说完,她便举起手里的拐杖,朝孙女的脊背上挥去。
姜忆安眉头一皱,侧身避开。
老太太一下扑了个空差点歪倒,再转过身来,脸上的怒气更盛,手里的拐杖又朝长孙女挥去。
远处传来一道冷喝,周文谦道:“住手!”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没落下去,人愣在了原地。
周文谦快步走来,先是看了一眼姜忆安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方皱眉看着老太太,沉声道:“老太太,你身为长辈却不讲道理,晚辈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明明是孙子犯错在先,却一味袒护孙子,惩治孙女,身为长辈,你怎能如此行事?”
听他这样指责,老太太脸色沉了几分,哼道:“这是姜家的家事,安姐儿做的不对,我这个当祖母的就能教导她,你不要插手!”
说完,为了体现长辈的威严,她越发怒不可遏,紧绷着一张老脸,猛得用力挥起拐杖,又要朝姜忆安的脊背上敲去。
不待周文谦上前阻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地攥住了拐杖。
姜忆安微微一怔,循着那只手的主人看去,眼神刷得亮了起来。
贺晋远夺走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面无表情得往地上一掷。
他幽深的黑眸中怒火若隐若现,开口时,声音沉稳而威严。
“老太太,这也是我的家事,你想要打我的娘子,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看到孙女婿突然出现在这里,老太太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来。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现在她的夫婿来了,就算是她这个当祖母的,也不敢轻易教训孙女了。
但是,那周状元和孙女婿都为孙女撑腰,她憋在心里的火气反而更大了!
若非有外人在场,担心丢了姜家的颜面,她非得立逼着儿子,马上把酒坊从长孙女手里要回来不可!
但眼下这件事,本就是孙儿不占理,现在看到孙婿,她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她嘴唇嗫嚅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扶住额头哎呦了几声,道:“我头疼,天旋地转的,快来人......”
海棠院里发生了这件事,陈管家先一步赶了过来,上前扶住了陈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先先回桂香堂休息吧。”
老太太顺势点了点头,道:“走吧。”
陈管家扶着她刚走了几步,姜忆安却忽然道:“慢着。”
老太太眉心一跳,按着额角看了眼长孙女,当着贺晋远的面,想发火却又不敢发火,压着怒气道:“你又有什么事?”
姜忆安冷笑了笑,道:“姜佑程扔我院里的那条蛇是从陈叔院子里拿的,可以泡药酒,能治疗头疼,祖母的头疼病也有好些年了,时不时就犯一回,孙女想着,那蛇泡的药酒,祖母每天喝上一碗吧,这是孙女的一片孝心,祖母可别拒绝。”
说着,她瞪了一眼姜佑程,喝道:“出去把蛇泡酒罐子里,给祖母送去。”
姜佑程摸了摸红肿的耳朵,敢怒不敢言,又不敢不听她的话,扭身跑出院子去找那条蛇去了。
老太太脸色一片煞白,使劲按了按额角。
她也怕蛇,一想到那长蛇盘踞着暗青色的身体泡在酒力,别说喝下那种药酒治头疼了,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腿脚打颤。
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惨白着一张脸,扶着陈管家的胳膊,脚不沾地得飞快走了。
看到陈管家搀着祖母离开,姜忆安眸光沉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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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院发生了这件事,姜老爷后来才知晓。
老太太素来疼爱孙子,不把长女放在眼里,他一向知道,也觉得有些过分,可寡母拉扯他长大不易,他不能不孝顺。
当初因为长女打了程儿,老太太头疼难受了好几天,执意要把她送回老家去,再加上罗氏也哭哭啼啼的,他这个做儿子做丈夫的,既要顾全孝顺,又要抚慰继妻的情绪,长女又不是委屈求全的性子,若是住在家里,只会天天鸡飞狗跳,他只得狠心把长女送回了老家。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这个当爹的,也曾深深自责过。
甚至想过,如果当初苏氏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姜家后继有人,老太太挑不出她的错来,那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模样?
但事已至此,后悔以前的事也没用了。
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且还是当着周郎君和女婿的面,这让他的脸差点丢尽了,也让他十分生气。
他动了怒,将姜佑程叫到面前,狠狠数落了一顿,道:“你长姐怕蛇,你还屡次吓唬她,我看她打你一顿还是轻的,要是再有下一次,不用她动手,我先把你脑袋按在水缸里,让你长长记性!”
听到爹这样责骂自己,姜佑程伸出肥短的手指头抹着眼泪,放声大哭起来。
罗氏想劝,又不敢劝,脸色黑沉如墨,带他回院里去抹药油去了。
平息完家里这桩事,挽回了些许颜面,姜老爷暗暗松了口气。
他笑看了眼周文谦,又看了眼贺晋远,不由赞赏地捋了捋胡须。
两个都是状元,一个刚入翰林院前途无量,一个兵部郎中蓄势待发,两个年轻人,都比他这个举人入仕的中年人有本事,他是真心赏识。
“教子无方,让你们见笑了,以后我定然好好管教程儿,不让他再这么放肆,”姜老爷笑了笑,请他们去用饭,“饭菜已备好,特意按照安姐儿说的,做了烧肉和丝瓜汤,文谦,晋远,一起到前厅用饭吧。”
听到姜老爷提到的菜式,贺晋远幽深的眼眸微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