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爷神色一凛,捂住口鼻向外面看去。
只见一个人影走到门外,一脚将燃着熊熊火焰的门板踹倒,不顾屋里的浓烟烈焰肆虐,大步走了进来。
外面呼呼的凉风忽然吹了进来。
火势越来越猛得同时,浓烟却被吹散了些许,眼前的视线陡然清晰了许多。
那人影走到近前,贺二爷逐渐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姜忆安已五指握成拳头,澄澈的杏眸中冒着怒火,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下颌!
咚的一下沉闷声响,贺二爷从轮椅上摔下,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脸,口鼻处涌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袖。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贺二爷暗暗咬紧牙关,看向姜忆安的眼神,难掩震惊与恨意。
“你是怎么发现的?”
“混账二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找死,还要拉上祖父垫背!你真是丧心病狂!”
姜忆安冷冷一笑,狠声唾骂他几句,之后怒气冲冲地收回拳势,视线在浓烟滚滚的房内逡巡,寻找国公爷的身影。
定睛看去,国公爷躺在靠窗附近的罗汉榻上闭眸昏睡。
榻旁的火焰窜起,已燃着了他的袍摆,虽是还在昏睡中,眉头却紧蹙成一团,似还能感受到外面灼热的火焰与呛闷的浓烟。
姜忆安几步走过去,迅速扑灭他身上的火,之后探手在他鼻端试了试。
探出他老人家还有呼吸,她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祖父,醒醒!”
她刚刚掐住国公爷的人中,然而不等她用力,贺二爷不知何时已扶着旁边的拐杖坐回了轮椅上。
他目露凶光,一只手举起拐杖,狠命朝她的脊背挥来——
“你休想把父亲带出去!”
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姜忆安眉头一皱,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
之后,几乎不过瞬间,她疾步掠到贺二爷的身前。
还在他愣神之际,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咚的一声,拐杖从他手中腾空飞出,落到了远处的角落中,迅速被火焰吞噬。
贺二爷捂住震痛的手腕,仓促地转动轮椅退后。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房梁从屋顶倾斜坍塌下来,裹挟着热浪与火焰,猛地砸向了地面。
浓烈的烟尘与火光溅起,断裂的房梁将地板砸出一个大洞。
火苗忽地窜了起来,整个书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烈焰浓烟中摇摇欲坠。
贺二爷看了眼房内越来越大的火势,苍白的额角青筋毕现,冷笑道:“大侄媳妇,你走不了了,今天与我们一同葬身火海吧!”
火焰升腾,温度灼热,姜忆安暗暗呼出一口气,双眼紧盯着他,冷笑道:“竹楼失火,这个时候,公府里发现火光的小厮丫鬟应该已经赶过来了,再晚不过半刻,他们会纷纷提水来救火,二叔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走得了,还是拭目以待,你辛苦谋划一场,最后到底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这番话之后,姜忆安没再理会他。
这书房已经没法再多呆一刻,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她必须赶紧带国公爷离开!
四周浓烟渐拢,热浪扑面,国公爷昏睡不醒,也没时间再叫醒他老人家。
她当机立断,两手扶着国公爷的肩背让他坐起来,之后微微躬身,双手握拳用力,将他背了起来。
双脚踩实了地面,也背稳了国公爷,眼看头顶燃着熊熊火焰的房梁又要砸下来,她提步穿过四周的浓烟与烈火,背着他冲出这间火势最凶猛的书房。
与此同时。
遥遥看到漱石斋的方向在暗夜中亮起火光,锦翠园值守的丫鬟仆妇吩咐惊慌不已,一个个急得高喊:“失火啦!失火啦!快来救火啊!”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前院的主子们。
先是江夫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到那冒着滚滚浓烟的青竹楼,又听说儿媳和国公爷还在里面,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晕倒过去。
不过还是勉强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吩咐人去打水救火,一面让赶来的护院们去竹楼里救人。
不一会儿,秦氏、谢氏、崔氏也都赶了过来。
听说丈夫还在青竹楼里,秦氏望着起火的竹楼,脸色煞白不已,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哽咽着哭喊道:“二爷行动不便,你们快去救他啊!”
谢氏、崔氏也急得团团转。
谢氏眼里含泪,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三爷喝了些酒,偏生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喊也喊不醒!公爷二弟和大侄媳妇都在楼里,万一有个好歹......”
崔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边安抚着秦氏,一边呼喝着让小厮丫鬟去楼里救人。
但那样大的火势,别说进去了,甫一靠近,烫人的热浪就迎面扑了过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几个护院勇猛些,冒着火光冲到了楼里。
但不过一会儿,都急匆匆从楼里退了出来。
“大太太,里面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路,小的们实在没法再进一步!”
正在这时,贺晋睿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了眼面前火势凶猛的竹楼,脸上的血色几乎霎时褪尽,对秦氏道:“娘,我爹呢?”
秦氏已哭成了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爹他们都在楼里,儿啊,这么大的火,可怎么办啊!”
贺晋睿看了一眼丫鬟小厮打来救火的水。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提起水桶,将桶里的水自头顶浇下打湿衣袍,然后拿了一块湿帕子捂住口鼻,提袍冲进了竹楼中。
秦氏看到儿子也进了楼里,心里又急又怕,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饶是再强装镇定,江夫人此时也快撑不住了。
望着那火势越来越大的竹楼,想到儿媳与公爹只怕凶多吉少,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正在不知该怎么办时,忽地,几道又快又急的沉稳脚步声传了过来。
转眼看到儿子带着两个小厮疾奔而来,江夫人哽咽着高声道:“晋远!忆安和你祖父还在楼里!”
面前的竹楼火势汹汹,火光映在幽黑深邃的凤眸中。
贺晋远却如没有看到那些烈焰浓烟一般,神色平静沉着地大步走进青竹楼。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长指暗暗捏紧了腰畔的平安扣,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看到主子闯进了大火之中,南竹与石松有些担心得彼此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跟上。
走进火海之中,即便眼前浓烟弥漫,但凭着记忆当中的熟悉之感,贺晋远屏气凝神,一路穿过浓烟烈火,转眼间便疾步到了三层阁楼。
阁楼处的木梯已燃起火焰,时刻有坍塌的风险。
贺晋远提步跃过最后一阶木阶,到了转角之处时,只见半人高的残梁断柱不知何时坠落下来,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南竹与石松迅速上前,合力将其移开。
贺晋远的视线在回廊处快速逡巡一遍,之后快步向贺二爷常作画的那间书房走去。
书房火势最为凶猛。
火舌肆虐地舔舐着窗棂木椽,热浪滚滚,犹如地狱烈火一般,根本无法踏进一步。
“娘子!祖父!”
四周传来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吞没了他干哑的声音,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贺晋远平静的神色未变,衣袖下的长指却紧握着平安扣,拳头在不自觉微微发颤。
像是压根没有看到眼前的火势一般,他疾步往书房走去。
饶是南竹与石松无惧火势,此刻也变了神色,两人齐声道:“主子小心!”
贺晋远似没有听见,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两人担忧得对视一眼,暗暗咬紧了牙,一边掠身跟上,一边挥刀扑灭近旁的烈火。
突地,不远处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夫君!”
贺晋远猛地顿住脚步,循声看向那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杂物房。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只是方才还沉稳的步伐,此时仓促而焦灼。
杂物房的房门半开着,姜忆安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国公爷则靠在房间的墙壁上,虽还闭着眼睛,但眼皮微微颤动,已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贺晋远眸底一片赤红。
深深看了一眼姜忆安,他撩袍蹲在她面前,先是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抹去她脸上一团团黑乎乎的烟灰。
几瞬后,平息了胸腔中激荡起伏的情绪,他哑声道:“娘子,你怎么样?”
姜忆安眼神炯炯发亮,看着他灿然一笑,“夫君,我没事。”
笑着,却坐起身来靠近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双眼紧盯着他深邃的凤眸。
眸中只映着她的面容,并无半分之前遇到火灾时,心病诱发的应激症状。
看到他安然无事,她悄然松了口气。
之后眉头一皱,握拳轻轻锤了几下自己的肩头,烦恼地道:“就是祖父太重了,楼梯还被堵住了,我背着他老人家吃力,实在跑不动了。”
听她这样说,贺晋远眼睛虽是红的,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娘子辛苦受累了。”
石松与南竹不待吩咐,已一个背起了国公爷,一个在后扶着,趁着四周的火势还没蔓延至近前,匆匆循着木梯下楼离开。
咔嚓一声重响传来,是一侧梁柱倒塌的声音。
姜忆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书房方向的房檐木墙卷入漫天火焰中,半边青竹楼开始向下垮塌。
周边的温度滚烫,这里很快就有燃成灰烬的风险,事不宜迟,得赶紧离开。
贺晋远在她面前蹲下。
看到他坚实的肩背,她二话不说,麻利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两条胳膊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
双手托着她膝窝,将她稳稳背起后,贺晋远迈着沉稳的步子,快步往木梯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