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弥漫过来,在火光与黑暗中前行着,忽地,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转眼间,贺晋睿背着贺二爷,从浓烟烈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
他的衣袍烧了几个窟窿,脸上也都是黑灰,贺二爷的模样则更加狼狈,衣袖袍摆烧毁了大半,身上散发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苍白的脸庞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意外看到面前的大哥大嫂,贺晋睿蓦然停住了脚步,贺二爷则吃惊地愣住。
他看了眼贺晋远,又看了看姜忆安,苍白的额角浮出道道青筋,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之色。
周围这么猛的火势,他以为那小姜氏与父亲根本逃脱不了,兴许早已葬身在火海中,可谁知她竟然安然无恙!
贺二爷胸膛沉闷地起伏着,开口时,嗓音惊颤,“国公爷呢?”
贺晋远神色极冷地看着他,淡声开口:“二叔,你的谋算落空了,祖父已经被救了出去。”
贺二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血色刷得褪尽,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神情错愕。
贺晋远冷冷一笑,没有看他,而是转眸看着近前愈燃愈烈的火焰。
风卷着火焰愈来愈近,四周尽是难以望穿的浓烟,滚烫的温度陡然上升,空气中漂浮着烧焦的窒息味道。
他似乎又回到了问竹楼失火的那一天。
只是,那时他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挚友为救他被烈焰吞没,而今,他看到的,则是二叔事情败露之后,神色颓败的狼狈模样。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贺二爷身上黑一块红一块烧焦的痕迹。
“二叔,当初蓄意谋害我,是否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身处烈火之中,尝一遍被烈焰炙烤的滋味?”
贺二爷唇角扯起,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你查到了当年的事?”
姜忆安哼了一声,不答冷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二叔,事到如今,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贺二爷嘴唇嗫嚅几下,脸上泛起苦笑。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世上有后悔药吗?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晋远最后瞥他一眼,锐利如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每个犯下过错的人,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背着他的娘子,在木梯被火焰吞没之前,他疾步循着台阶跃下,背影很快消失在呛人的浓烟中。
轰隆一声巨响,木梯应声断裂,脚下的阁楼失去支撑,也开始坍塌陷落。
四周剧烈晃动起来,贺晋睿惊慌失措,背着贺二爷转身往另一边跑去,道:“爹,这里走不通了,我们去看看那边还有没有出路。”
仓促地奔跑了几步,贺二爷却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命令道:“放我下来。”
贺晋睿愣住,蹲下身将他靠着墙边放下,急道:“爹,你是怎么了?火势越来越大,我们要赶紧走啊!”
风呼呼吹来,隐约夹杂着秦氏嚎啕的哭声,“二爷,你和儿子在哪里,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活着!你们快出来啊!”
贺晋睿道:“爹,你听到娘在喊我们了吗?咱们先逃出生天要紧!”
贺二爷双目赤红,用力闭了闭双眸,悔恨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
如果不是用那些阴谋算计谋划爵位,他本可以与秦氏白头偕老,看着儿子稳步迈入仕途,如老三老四那样,以后膝下儿孙环绕,颐养天年。
可他居心不正,太过贪心!
就算逃出生天又怎样,他又有何颜面面对父亲,面对妻子,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
脚下传来阵阵轰隆声,似乎伴随着来自地底深处的火焰呼啸——
看到父亲老泪纵横,贺晋睿酸楚涌上心头,低声抽泣起来,道:“爹,我们走吧!要不是您想让我和娘过得更好,您也不会谋害大哥,谋害祖父,我们向他们认错,求得他们的原谅......”
贺二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哽咽着打断了他的话:“为父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一步错,步步错,就算是想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也该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踩在别人的尸骨上,处心积虑的算计!现在落到这一步,是爹罪有应得!望你引以为戒,以后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再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害人。”
贺晋睿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贺二爷哑声笑了笑,又道:“你娘还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就让她怨我吧。以后的日子,望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娘。”
听他这样说,贺晋睿心头慌乱,道:“爹,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话未说完,烟尘和火焰裹挟着无数碎片向四周扩散,整个竹楼开始猛地晃动起来。
贺二爷忽地伸出胳膊,用力将儿子推了出去,“快走,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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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夜色中,红色火光肆虐,翻滚的浓烟四处飘散,沉闷轰隆的巨响不断传来,青竹楼在大火中层层坍塌陷落。
江夫人看着竹楼望眼欲穿,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地,旁边响起小厮丫鬟热烈的欢呼声。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出来啦!”
“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平安无事!”
江夫人定睛看去,只见漫天火光下,儿子与儿媳穿过浓烟烈焰,手牵着手从竹楼里疾步跑了出来。
她忍了半天的泪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而另一边,秦氏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光,不断地问旁边的人:“二爷呢?晋睿呢?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突然,砰的一下,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传来。
小厮往那边看去,忙叫道:“是二少爷从楼里掉下来了!”
“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紧接着,下一瞬,三层竹楼轰然倒地。
姜忆安与贺晋远并肩而立,转眸向后看去。
浓烈黑烟与漫天火焰升腾而起,曾经的三层阁楼变成了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
竹楼中的一切,尽数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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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青竹楼坍塌毁灭后不久,国公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松与南竹将国公爷背出青竹楼后,已一路疾奔将他老人家送回了松风堂。
来给彭老管家诊病的府医,还没上前为国公爷把脉,看到他老人家已经撑着榻沿坐了起来,便拱手请安。
“国公爷,您昏迷沉睡了很久,容在下为您把脉吧。”
自知是饮的酒水与浓茶里放了迷魂药,国公爷并不需要他诊病,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府医听命拱手离开。
屋内寂然无声。
国公爷身姿巍峨挺拔地坐在榻上,一双大掌握拳置于膝头,虎目望着青竹楼的方向,素来坚毅沉肃的眉宇间,浮出哀伤心痛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江夫人,谢氏,崔氏先走了进来,贺晋远与姜忆安则紧随其后。
看到国公爷不动如山地坐在里间,剑眉紧紧拧成一团,江夫人鼻子一酸,道:“爹,您怎么样了?可用请太医来瞧一瞧身体?”
国公爷回过神来,略摇了摇头,沉声道:“无妨。”
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干哑地道:“竹楼的大火可扑灭了?”
江夫人与谢氏、崔氏彼此对视一眼,三个妯娌还不知晓真相,都因贺二爷大哭了一场,到现在眼圈都还是红的,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对公爹说。
国公爷沉沉看了三个儿媳一眼,道:“你们先回去吧。”
之后,又沉声道:“晋远和你媳妇留下。”
待三个儿媳都离开之后,国公爷撑膝缓缓起身。
只是,起身的时候,似乎气血不畅,大脑瞬间空白,竟然身体一歪,踉跄朝前跌倒过去。
贺晋远与姜忆安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他。
国公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到外间坐下。
过了许久,似乎平复了胸中沉闷起伏的情绪,哑声开口道:“晋远,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晋远没有马上回答。
祖父中药之后,身体尚未恢复,他担心他老人家知晓真相后,气愤震痛,郁结于心,伤了身体。
正在他垂眸思忖间,国公爷沉沉看他一眼,道:“不必瞒着我,如实道来。”
贺晋远正色点了点头,撩袍在国公爷面前跪下。
“祖父,先前娘子从温氏口中得知,二叔蓄意谋害秦家姑娘,目的是为了给孙儿造成克妻的名声,孙儿发现端倪,顺藤摸瓜,查出当年问竹楼失火,也是由二叔一手谋划。孙儿已知会府衙,重启调查当年的案件,也已将相关人等拿到刑房。”
“孙儿擅自调查当年的案子,没有提前知会祖父,还望祖父恕罪!”
国公爷大掌置于桌案上,握拳猛地拍了下桌子,虎目泛着泪光与怒火。
“老二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畜生不如!”他闭眸深叹口气,之后缓缓睁开泛红的眼眸,伸出大掌示意贺晋远起身,“你查清真相,何错之有?莫要跪着。”
姜忆安从衣袋里摸出那封遗令来,道:“祖父,二叔发现事情败露,借给您老人家贺寿之名,引燃竹楼,伪造遗令,想在案件查清定罪之前,让二房的堂弟按照遗令继任爵位。”
国公爷略一颔首,素来沉毅的脸庞,现出痛苦哀伤之色。
老二在青竹楼里所做的疯狂之事,他已经一清二楚,因他体魄强悍,当时虽中了迷药,却还残留着一部分意识,也知晓当时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府衙那边,可已审讯出结果了?”
贺晋远点了点头,道:“方才刑部已送来消息,刑房审问的嫌犯,已对以前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国公爷道:“可是你的同窗秦大人审的案子?让他来见我。”
秦秉正本正在国公府的外书房中等待,听到国公爷传见,不一会儿,便快步来了松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