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国公爷,没有行参谒之礼,而是撩袍笔直地跪在地上,沉声唤道:“祖父。”
国公爷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来,他是长孙女的未婚夫,因此喊这一声祖父虽是早了点,却也不为过。
眸光沉沉打量几眼这位长孙女婿,国公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道:“都招供了吗?”
秦秉正看了眼贺晋远,见兄长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便如实道:“回祖父的话,赵掌柜等人已签字画押,人证物证齐全,孙女婿来此,也是为了传来福等案犯回去受审。”
贺二爷已在大火中殒命,来福等人做为从谋,该受审问罪的,一个也不能落下。
国公爷神色肃然,沉声叮嘱:“按律严惩,不可姑息!”
得了国公爷的指使,来福等人很快被府衙的捕快带走。
~~~
府衙拿人的消息传到如意院时,秦氏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早已经哭得红肿。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向里间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看到大夫从里间出来,她怔怔扶着椅子站起来,道:“大夫,我儿子醒了吗?”
大夫先是点了点头,之后沉默几息,神色凝重地道:“太太,二少爷从楼中坠下,身体虽侥幸没有受伤,但磕碰到了后脑——”
秦氏嘴唇颤抖几下,道:“会怎么样?”
大夫道:“二少爷已双目失明,以后复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如同头顶又响起一个霹雳,秦氏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一想到丈夫瞒着她害死了林公子,还害死了自己的远房侄女,秦氏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她双眼含泪,呆怔望着外面,泪眼模糊中,似乎又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微笑着向她慢慢走来。
秦氏泪如雨下,颤抖着捂住了脸。
如果她没有经常向他抱怨二房不如其他几房那般有前程,如果她没有不经意教导儿子与大房的侄子较量,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这一切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身为二房相夫教子的主母,二房落得今天的下场,她也难辞其咎。
她又恨又怨,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哭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
当年的案件审讯调查之后,很快有了结果,所有涉案的犯人,均量刑定罪。
只是,关于贺晋睿知情不报以及助谋的罪行,在刑部量刑决断之前,贺晋远差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对于这位双目已经失明的堂弟,他没有追究他之前犯下的过错。
秦氏愧对公爹,也无法再面对妯娌与侄子侄媳,几日之后,她去向国公爷认错求罚。
彼时国公爷坐在松风堂内,原本乌黑的须发,不过短短几日,竟灰白了大半,因加之半夜咳了几回血,巍峨挺拔的身形消瘦了不少。
秦氏眼中含泪,跪下向国公爷重重磕了三个头。
“父亲,二爷犯了错,儿媳无论怎么赔罪,也不能赎回他的过错。儿媳没脸再在公府待下去了,也不配再自称是贺家人,就算父亲把我们逐出公府,儿媳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请父亲责罚吧!”
国公爷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后,道:“晋远没有追究晋睿的过错,是还顾念手足之情。你带着晋睿回老家去,让他好好反省己过,以后,你们就在老家守陵耕种,不要再回来了。”
秦氏抹了抹眼泪,感激地道:“儿媳多谢公爹,公爹的话,儿媳都记住了。”
默然片刻后,国公爷又哑声道:“回老家之后,为老二立个衣冠冢。”
秦氏含泪应是。
青竹楼一场大火燃尽,贺二爷尸骨无存,秦氏收拾了他生前的用物,带着贺晋睿回了老家。
~~~
夜色朦胧,静思院的正房中灯烛悠亮。
只是,往常这个时辰,本已该到了入睡的时候,外间却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且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
在卧房等了又等,贺晋远看了眼那已到戌时的更漏,长眉拧紧,拂袖走了出去。
彼时,外间厅内,贺嘉月、贺嘉舒、贺嘉云与姜忆安团团围了一桌,姑嫂几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一会儿脸上都有喜色,一会儿又都拧起了秀眉,有些发愁的模样。
贺晋远冷眸看去。
先是贺嘉月抱住姜忆安的胳膊,恋恋不舍地道:“大嫂,以后要拜托你多照顾母亲和祖父了。”
贺嘉舒也凑了过去,脑袋贴在她的肩头,红着眼圈说:“大嫂,以后不能天天见到你们了,照顾好母亲和祖父的同时,你与大哥也要好好的。”
贺晋远皱了皱眉头,负手立在门口,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贺嘉月与贺嘉舒闻言都识趣地站了起来。
只有贺嘉云坐在原地,眸光闪烁几下,还悄悄扯了扯姜忆安的衣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
贺晋远垂眸扫了她一眼。
那眸光沉冷,像是在警告什么,贺嘉云登时觉得头皮一紧,忙不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几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静思院。
姜忆安也十分依依不舍,久久望着几个小姑离开的方向,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扭向自己的方向。
“娘子还看什么,早都走远了。”贺晋远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姜忆安吸了吸鼻子,习惯性往他怀里一趴,脑袋抵住他的下颌,闷声道:“妹妹们快要嫁人了,我舍不得。”
贺晋远沉默片刻,道:“不用太过伤怀,两个妹夫家距离公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她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或者你想她们了,也可以去探望她们。”
他这样一说,姜忆安郁闷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伤感地道:“虽是能经常回来,却不能天天作伴一起玩了。”
贺晋远默了默,大手轻拍着她清瘦的脊背,温声道:“娘子放心,还有我天天陪在你身边。”
姜忆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哼道:“那能一样吗?你是会做绣活,还是会讲话本里的故事,还是会偷偷溜出府去玩?”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夫君你又不懂!”
说罢,握拳忿忿锤了他两下,挣开他环住她的长臂,不高兴地回里间去了。
望着她还带有余怒的背影,贺晋远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默然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躺在榻上,姜忆安像在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掰着手指头数两个妹妹出嫁的日子。
“嘉月、嘉舒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嘉云也快定亲了,三婶这段日子把她拘在院里,不许迈出去一步。唉,府里差不多年龄的就剩我一个,想想就没意思......”
贺晋远幽黑深邃的凤眸看着她,半晌,低声道:“娘子,我虽然不会做绣活,也无暇带你偷溜出府去玩,但是,我可以给你讲话本里的故事。”
姜忆安眼神刷得一亮,一个利落的翻身滚到他怀里,脑袋也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现在虽然识了不少字,但话本子上陌生的字太多了,还有好些不认得。
她看到那些不熟悉的黑字就脑袋发晕,更懒得自己去读,那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听嘉舒讲的。
“那夫君晚上给我读话本?”
贺晋远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道:“好。明日娘子先去书肆买一些话本来,娘子喜欢哪本,我们就先读那本。”
姜忆安顿时心情大好。
不过一想到自从混账二叔故去后,祖父身体抱恙,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她不禁又拧起了眉头。
“算了,明天先不买话本了,等改日有空再买,我还是先去探望祖父,希望他老人家快点好起来。”
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
有他机灵活泼的娘子经常去探望祖父,再加上府里有两个妹妹成亲的喜事,他老人家的心情好转,也许身体也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夜色不早,靠在他的怀里,姜忆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别说话了,你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早点睡吧。”
贺晋远垂眸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光线朦胧的床帐内,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贺晋云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
虽是眼睛早已复明,却还是保留了失明时的习惯,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唇,将她早已印深深在心底的模样,一遍遍仔细勾勒。
想起那夜青竹楼失火,四处寻她不见时,他的呼吸悄然一滞,长眉几乎紧拧成一团。
谁都不知道,当时他神色看上去虽是平静沉着,心脏却早已如在烈焰地狱中灼烧了千遍万遍。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找到她,他会怎样。
好在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眸光沉沉地看着怀里的人,贺晋远低头,在她柔软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一个睡前的重吻。
-----------------------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之时,贺晋远如往常一般醒来。
姜忆安还在睡梦中,纤细的手臂习惯性横亘在腰腹上,笔直纤细的小腿大喇喇搭在他腿上。
因睡得正沉,葳蕤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有规律得微微颤动。
贺晋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深深看了她好几眼,方才动作极轻得移开她的手臂,无声下榻穿衣。
东边泛起鱼肚白时,按时到了太极殿参加朝会。
只是先帝在位时,每日都会例行召开朝会,且京官五品以上官员皆需要参加,而自从咸德帝登基后,朝会已逐渐改为每十日一次,参加朝会的官员,也需在三品以上。
此次朝会,待众官员都已到齐了,又等了两刻钟左右,咸德帝方到了太极殿。
高坐在龙椅上之后,咸德帝半靠在椅背上扫了眼殿内的臣子,视线落在贺晋远身上后,看到他笔挺的站姿,不由眉头一拧,下意识掸了掸衣袖正襟危坐。
之后,他扫了眼高太监,高太监会意,高声道:“诸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臣为首的曹阁老,闻言拂袖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