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放轻的声音落在耳旁,像山涧叮咚悦耳的泉水,清凉甘甜,贺晋远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几下,屏气没有作声。
这数日来,他已经发现,若是他不说话,她以为他入睡了,便会安分很多。
不会说些甜言扰乱他的心志,只会乖乖躺在她自己的被窝里,一晚上也不会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半夜总是先抢了他的被子,之后整个人便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让他莫名心底燥热。
姜忆安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试了试鼻息。
探起来呼吸均匀而沉稳,应该是睡着了。
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她便动作极轻地从被窝里起身。
白日里,他总是遮着双眸,她没有办法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现下他睡着了,她便打算摘下他的缎带瞧一瞧。
说做就做,她毫不迟疑,伸出手在他脸畔胡乱摸索几下,摸到黑缎的绳结,轻轻一拉,绳结便松了。
小心翼翼移开他脸上的黑缎,她低头细细打量他的眼睛。
床帐里光线晦暗,勉强能看清他的眼睛,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撩开了床帐。
夜灯悠亮的光线瞬间都洒了进来,贺晋远的眼皮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姜忆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方才睡觉之前,她故意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试试他的眼睛有没有出现光感。
可那烛台太热,他心底又畏惧火光,怕凑近他的脸让他不适,她便匆匆收了回来,没让他发现端倪。
她已经习惯了他是个瞎子,但心底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希望他有一天心病能够痊愈,希望他双眼能够重见光明。
只是这是极其渺茫的事,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有这样的期待。
现在他睡着了,她便试上一试,不过看到的结果和往常一样,光线对他没有任何刺激。
姜忆安下意识抓了抓额前的几缕乌发,说不上失落,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便伸手重新将床帐拢起。
她半撑着身子越过他,不知怎地出神了一瞬,拢好床帐回身时蓦然失衡,忽地朝他身上歪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稳稳撑在贺晋远的身侧,身体堪堪悬在了他上方不足半尺之处。
姜忆安庆幸地舒了口气。
好险,好险,幸亏她反应及时,不然这一下非得把他砸醒不可。
可是,不知为何,身下的人呼吸似乎陡然粗重了很多。
姜忆安疑惑低下了头。
距离很近,她低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皮在细微地颤动。
难道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光感了?
她心里一喜,于是离他更近了些,还抬手轻轻戳了几下他的眼皮。
独特的馨香近在咫尺,温软指腹每一次轻轻浅浅的触碰,都似在撩拨。
贺晋远屏住呼吸,喉结悄然滚动几下,身体几乎紧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突发奇想的举动,他虽瞎了,却刚过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起这样的触碰。
晦暗无声的床帐内,贺晋远忽地抬起手来,大手将要覆住她纤细的腰身。
然而正在此时,姜忆安却低低嘀咕了一声,翻身躺到了里侧。
“好吧,睡了。”
她捂唇打了个大大哈欠,不知是在跟他说晚安,还是在告诉自己该睡觉了。
贺晋远刚刚抬起的手悄然滞在原地。
良久,唇角莫名抿直几分,大手缓缓收回了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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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贺晋远(辗转反侧半晚,终于忍不住拍了拍再次抢他被子的人):娘子,你刚才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戳我眼皮做什么?
姜忆安(迷迷糊糊在他怀里蹭了蹭):嘘,别往外说,这是我研究你的眼睛有没有好转的独门绝技。
贺晋远:......
第34章 不谋而合。
姜忆安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再醒来时,身旁的人早已起床。
她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不由愣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贺晋远大都和她一起醒来的,虽然他睡相不大好,有时还会抢她的被子盖,她也没计较过什么。
今日怎么没等她醒来,也没有温声唤醒她,自己便起床了?
姜忆安抓了抓凌乱的乌发,掀被下了榻。
花狸猫老虎身上的伤已好了,醒了便朝她喵呜喵呜地叫,她抱着老虎逗了一会儿,香草端着一盏热茶进来,要给她梳头挽发。
“小姐,姑爷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做什么去了。”梳头的间隙,香草比划着道。
姜忆安奇怪,“那他留什么话没有?”
香草点点头,笑着比划说:“姑爷说让你自己用饭,不用等他,他晚上才回来。”
姜忆安纳罕,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下意识朝外间看了几眼,外面自然没有贺晋远的身影,倒是高嬷嬷走了进来。
自嫁到国公府,虽带了高嬷嬷过来,姜忆安平时也极少动用她,这次见她不喊自来,便先晾了她一会儿,对着镜子暗暗观察她要做什么。
高嬷嬷眉头皱起,隐晦地打量了房内一周。
这些日子,她留神注意着正院的动静呢,大小姐嫁进来的日子不短了,夜间从未叫过水,也没让丫鬟进屋服侍过,该不会还没圆房吧?
姜忆安瞥见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嬷嬷来做什么?”
高嬷嬷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道:“大小姐嫁进来也有两月有余了,老身不得不提醒大小姐,你还没回门呢,想必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少爷都想你了呢。”
姜忆安眉头一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看她还没被克死,继母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催她回娘家呢。
姜忆安淡淡一笑,道:“急什么?当初出嫁时,爹娘不是说了,等我爹外出公务回来,才让我回门。”
高嬷嬷绷紧了老脸没吭声。
当时太太是这样说的,那不是觉得大小姐嫁进来不出两月便会被克死么!且老爷出差也是事实。
可眼看着过了这些日子,大小姐竟一点事都没有,这要是再不回门,太太都该着急了。
别的不说,若是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只怕会说太太那个当继母的刻薄,长女出嫁了都不许她回门。
姜忆安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嬷嬷也不用着急,左右我爹过个一年半载的总该回来了吧,那时我再回门也不迟。”
高嬷嬷暗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大小姐一年半载的再回门,那太太还不得急坏了!
她现在被迫陪嫁到国公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赔笑道:“大小姐,那哪能等那么久才回门呢?就算老爷不在家,也是该回娘家看看的,更何况,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还想你呢。”
姜忆安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笑说:“嬷嬷你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亏心?祖母眼里只有她的宝贝金孙,什么时候会想我?”
高嬷嬷被噎住,讪讪笑了笑,“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是姜家长女,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姜忆安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嬷嬷你也不用费心劝我,先安心在这儿陪我呆着吧,什么时候我爹回来了,我就回门。”
高嬷嬷不知再怎么说,老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姜忆安一个人用了早饭。
不知为何,平时吃饭她胃口都是极好的,小厨房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菜,可今天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瞧着那鲜香可口的豆腐皮包子,竟没觉得怎么有食欲,只吃了三个垫垫肚子也就算了。
刚用过早饭,贺嘉月打发红莲来了,请她去紫薇院一趟。
姜忆安正要找她有话说,便吩咐香草看好院子,别让老虎扑了花架上才盛开的凤仙花,若是那对在东厢屋檐下做窝的燕子飞回来了,给它们拿竹子搭个窝,省得它们两口子因做不好巢,扇着翅膀叽叽咕咕吵架,吵得人脑袋疼。
紫薇院里,贺嘉月站在廊檐底下,身上披了件薄斗篷,正欣赏着院里葳蕤盛开的紫薇花。
看见姜忆安来了,她微微一笑,提起篷摆轻快地走出廊檐,道:“大嫂。”
和煦日光倾洒而下,她水润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亮光。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妹妹身体好了吗?外头有风,小心着凉。”
贺嘉月抿唇笑道:“大嫂,不碍事,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院子里的紫薇花重焕生机,今日开得格外灿烂,她邀姜忆安前来,就是为了赏这满院子灿烂如朝霞的紫薇花。
贺嘉月已让丫鬟采了几枝新鲜的,插在花瓶里,搁在院中竹亭的石案上。
两人在石案旁对坐了,贺嘉月让丫鬟上了茶,挽起衣袖,亲手点了两盏茶。
姑嫂两人一边赏着花,一边喝着茶,贺嘉月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鼓足勇气道:“大嫂,我已决定要与沈家和离了。”
姜忆安点了点头,暗含赞赏地看着她。
她想要与沈绍祖和离的事,昨日婆母已提前与她说过,她不意外,妹妹在沈家被磋磨了三年,能下定决心与沈绍祖和离,勇气可嘉。
贺嘉月微抿住唇,神色中流露出愧疚之意。
当朝女子和离并非少见,不足为奇,但和离的女子,免不了背后被人指点非议,甚至会影响府中未婚姐妹的婚嫁,若非她有母亲和大哥大嫂支持,她也难以下定决心和离。
贺嘉月眼圈泛红,有些哽咽地道:“大嫂,谢谢你。”
如果不是大嫂将她接回了家,恐怕她这辈子也不会从泥潭中出来。
她话音刚落,红莲便急匆匆来了院里,有些惊慌地道:“大小姐,沈家大爷来了,说要接你回府,现在就在花厅等着呢。”
听到沈绍祖来了,贺嘉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姜忆安一眼,咬唇道:“大嫂,我该怎么办?”
姜忆安朝她点了点头,道:“去见他吧,与他说和离的事,不用怕,现在你是在国公府,他不敢怎么样的。”
贺嘉月轻轻呼了口气,带着红莲去花厅见沈绍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