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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院里,崔氏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红绫突地掀开帘子进屋来,神神秘秘地道:“太太,我刚才瞧见沈家那位姑爷来了,大姑奶奶也没让他进院里,两人就在花厅里说话,我隔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那沈家姑爷的脸色不大好,还朝椅子上踢了一脚,大姑奶奶也拿帕子擦眼泪呢!”
崔氏一听,双眼灼灼地看着她,道:“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嘉月身边的红莲,看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红绫摇了摇头,撇嘴道:“太太,大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都嘴严得很,防着我呢,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崔氏心道也是,贺嘉月回府住了半个月了,她还打发人去探望过,只听说她是身体不大好要养病,倒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可这沈家姑爷来国公府,一定是接她来了,她不回去也就罢了,兴许是想多住些日子,可两人怎还吵嘴呢?
“莫不是两口子闹了别扭?这别扭看来闹得不小啊!”
崔氏喃喃自语,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大侄女的夫婿比嘉莹的好又怎样,她家姑爷虽是个病秧子,可从没跟嘉莹吵过嘴!
红绫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崔氏想了会儿,将手里的针线放到筐子里,打发她去把贺晋川找来。
贺晋川刚从书塾回院子没多久,正在跨院里拿着弹弓打树上的鸟雀,红绫来请他过去,他不情不愿地放下弹弓,进屋问道:“娘找我什么事?”
崔氏招手让他走近了,拍了拍他背上不知从何处蹭来的泥灰,压低声音道:“娘与你说一件事,你去静思院里找你大嫂玩去,问问她为什么把你嘉月堂姐接家来了?”
贺晋川皱眉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不去!你别再给大嫂找麻烦!”
说完,一掀帘子便走了。
崔氏气得瞪眼,啐道:“不懂事的兔崽子,跟你爹一样,让你做什么,偏不做什么!”
在屋里骂了几句,崔氏消了气。
儿子指望不上,她只得自己亲去打听,可直接去问大嫂院里的人,指定是问不出什么的,想来想去,她眼神一亮,急忙去了柳姨娘的秋水院。
彼时玉钗才从院外回来,正与柳姨娘说起那沈绍祖接人不成,怒气冲冲走了的事,远远便听见四太太笑着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柳姨娘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崔氏到了屋里,柳姨娘请她坐了,笑道:“太太有些日子没来了,在忙什么?”
崔氏笑道:“还能忙什么,不过是闲坐着做些针线活罢了,嘉莹冬月就要生了,给她准备几身坐月子穿的衣裳。”
柳姨娘笑道:“嘉莹好福气,肚子里的孩子也稳当。不过太太还不知道吧,嘉月小产了,连小月子都没做足,就回娘家来了。”
崔氏闻言震惊地捂住了嘴。
大房将这个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层来。
亏得她来了柳姨娘的院子,不然什么都打听不到!
“她怀的是沈家的头胎,身边的婆子丫鬟不得小心照料着,怎么会小产呢?”
贺嘉月小产的原因,柳姨娘懒得与崔氏谈论,不过那日世子爷被江氏从院里打了出来,可是亲口跟她抱怨过,江氏打算让贺嘉月与沈家和离!
如今那沈绍祖来国公府接人来了,贺嘉月没有回娘家,还在花厅里与他吵嘴,气得沈绍祖拂袖而去,那两人将要和离的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崔氏来得正是时候,柳姨娘抿唇一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太太且不要管她怎会小产,如今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只怕更惊讶,嘉月要与姑爷和离呢!”
崔氏一听,登时瞪大了眼,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大侄女嫁了那么好的人家,不知惜福,这好端端的,怎要和离呢?
再说,就算她想要和离,也要考虑考虑府里未嫁的姐妹,且不说她的亲妹妹贺嘉舒退婚以后还没定亲,那三房的堂妹贺嘉云刚满十五岁,今年就该议亲了,有她这个和离的堂姐在前,岂不影响她的婚事?
崔氏立刻坐不住了,匆匆离开秋水院,去了三房谢氏的锦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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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院里,听崔氏说完贺嘉月要与那沈家和离的话,谢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声道:“和离的事,老太太知道了吗?”
崔氏忙道:“大嫂怎么会告诉老太太,她这是瞒着我们大家,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呢,要不是我去打听了,谁能知道!”
谢氏啪的一声搁下茶盏,皱眉冷声道:“大嫂真是越发厉害了,这么大的事竟自己做主了,竟不告诉老太太一声!”
崔氏附和道:“可不是呢,我最近冷眼旁观,自从孙妈妈走后,大嫂确实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谢氏想了想,说:“当初与沈家的亲事,是大哥做主定下的,难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提到这个,崔氏忙扭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不由压低了声音说:“三嫂,快别提大哥了,那日我的丫鬟撞见他捂着脸从大嫂院里出来,脸上青紫一片,还有好几道血印子,怕是被大嫂打出院子了!”
谢氏吃了一惊,眉头拧了起来:“是大嫂打的,不可能吧?”
崔氏撇了撇嘴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的,怎么瞧着大嫂也不是那样的泼妇,可回头一想,那小姜氏就是个凶悍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被小姜氏影响了,也是可能的。”
谢氏看了她一眼,冷笑着点了点头:“既这样说,也是说得通。”
崔氏撇了撇嘴,低声道:“三嫂,不是我冷血无情,说句实话,大嫂现如今这么自作主张,让嘉月与沈家和离,实在不妥当!她统共两个女儿,身边已有了个退婚的,现又回来个和离的,她倒是不觉着有什么,却也不想想嘉云还没定亲呢!”
谢氏膝下两子一女,长子贺晋衡带着媳妇孩子去在地方就任,小儿子贺晋承在书塾里读书,贺嘉云排行第二,今年十五岁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
崔氏话音刚落,贺嘉云忽地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此时听到四婶提到她定亲的事,登时觉得心头窝火,一进屋便噘着嘴道:“娘,堂姐们的名声一个比一个坏了,照这样下去,我还能定上什么好亲事!”
谢氏拉着她偎在自己怀里,哄道:“你别担心,这府里还有你祖母当家做主呢,你的亲事,自然是最要紧的。”
崔氏也忙笑着附和了几句,谢氏安慰好了贺嘉云,便起身去了老太太的荣禧堂。
老太太素日吃斋念佛,喜欢清净,府里的事都交给谢氏去打理,她极少过问,就连府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免了,只是让儿媳们每个月到荣禧堂请几次安。
谢氏把贺嘉月要与沈家和离的事说了,老太太拈了拈手里的佛珠,稀疏的眉头沉沉压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问清你大嫂,要是她果真有此意,我断不会容她这样做的。”
有老太太这句话,谢氏便放了心,待她离开后,老太太对刘嬷嬷道:“你立刻打发人去一趟月华院,把江氏叫来。”
刘嬷嬷先是想了想,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要是国公爷在家,想是会同意大姑娘和离的,老太太要不给国公爷去封信,问问国公爷的意思?”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道:“要你多嘴,问他做甚!他怎会为老三家着想?正是要趁他不在家,我才要做这个主!”
刘嬷嬷知道自己冒失了,便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平时她不会这样失言的,只是那大少奶奶小姜氏前些日子为了个小丫鬟仗义执言,不免让她这个当老奴的另眼相看,便下意识为大房多考虑了几分。
江夫人到了荣禧堂,还没说话,老太太看见她,猛得将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可是真做的好事,竟连府里的名声也不要了!”
江夫人唬了一跳,定下神来,才知道老太太说得是女儿和离的事,不由眼睛一酸,道:“娘,嘉月她在沈家过得苦,儿媳不能再让她在火坑里呆着了!”
老太太拧眉看她一眼,喝道:“年轻夫妻有几个不吵嘴的,不过是吵了架,床头打架床尾和,过些日子就好了,哪里就值得和离了!”
江夫人眼里含泪,说:“娘你不问,我也正要说呢,岂止是吵嘴,嘉月刚进门,那沈绍祖就纳了表妹进门,一味地偏宠他的表妹,这且不说,嘉月的胳膊上,还有......”
她哽咽了一会儿,才道:“被那混账东西拿鞭子抽的痕迹!”
老太太闻言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又道:“沈家也是世家,与我们国公府也有情分。姑爷是娇养长大的独子,纳妾开枝散叶本是寻常事,就算脾气冲些也没什么,怎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让嘉月和离?你今日要她和离,以后她改嫁,还能再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吗?”
老太太这样说,江夫人心里堵得难受,擦着泪道:“儿媳还没想她改嫁的事,只想她赶紧离了沈家,回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老太太瞪她一眼,骂道:“你糊涂!那沈家就算有错处,把姑爷叫到国公府来,要他保证以后再不犯打人的毛病就是了!亏你还是大房长媳,你只顾着嘉月,怎不想想府里还有没嫁的嘉舒、嘉云!就算嘉舒不在意她大姐是不是和离,你也不能不考虑嘉云!”
江夫人低头擦着泪,老太太以为长媳会像之前那样,呵斥几句她便会低头认错,一句也不敢顶撞的,谁料不到片刻,只见她擦干了泪,抬头说:“娘,您今天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嘉月去沈家受苦的。”
老太太眉头压下,眸中闪过震惊之色,看着长媳那十分坚决的态度,想了一想,冷淡地道:“既然你有了这样的主意,那我也不好强按着你的头行事。不过,我只说一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婆母,那你就别因为嘉月和离,影响了整个国公府的名声,连累嘉云找不到好婆家!”
江夫人忍着眼泪回到月华院后,便似浑身抽掉了力气般,躺倒在榻上默默垂泪。
她想让女儿和离,可也不能不听老太太的话,一来,忤逆长辈可是大不孝,她担不起这个恶名,再者,侄女嘉云也该定亲了,她也不能不顾及侄女的亲事。
夏荷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看到江夫人眼圈红红的,便道:“太太怎么样了?”
江夫人叹了口气,擦着泪道:“你去静思院,把大少奶奶找来,我有话同她说。”
老太太的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实在拿不了主意,需得与长媳商量商量。
姜忆安来了月华院,江夫人让她坐下,含着泪道:“忆安,你妹妹和离的事,老太太很是生气,说不能影响了国公府的名声,我仔细想了想,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姜忆安十分意外,江夫人看她有些吃惊,便解释道:“你三婶家的嘉云妹妹该议亲了,老太太怕嘉月提出与沈家和离,让外人觉得国公府的姑娘不是好相与的,对她的婚事不好。”
姜忆安眉头一皱,冷笑着霍然起身,打算去跟老太太说道说道,江夫人唬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道:“你可莫要冲动,老太太可是长辈,再怎么样,也不能对长辈无礼。”
身为长房长媳,孝字当头,婆母对老太太心有敬畏,这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事,姜忆安无奈按了按眉心,道:“娘,你既然不让我去找老太太,那只能容儿媳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她双手抱臂,拧眉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要事。
嘉月刚与沈绍祖提了和离的事,还没过半天,老太太深居简出的,怎么会知道嘉月要和离的事?
其中定然是有人传信的。
国公府人多眼杂,但对月华院的事了如指掌的,除了柳姨娘,不会再有旁人。
只不过,她是个妾室,老太太不喜她去荣禧堂,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告状的不会是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嘴快的四婶去她院里打听过了,又去与三婶说了,这才有老太太后来知道的事。
想到这儿,姜忆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媳妇啊,你且说说,眼下的事该怎么办呢?”
江夫人心里着急,身体又虚,刚说了这句话,便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捂着胸口闷声咳嗽起来。
姜忆安搀着她到里间榻上躺下,安慰道:“母亲先不要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江夫人怎能不着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那沈绍祖到国公府来负荆请罪,赌咒发誓不会再虐待女儿,她也不相信!可女儿和离,势必会对国公府的名声有所影响,这可真是让她为难!
夏荷捧了汤药过来,姜忆安伺候江夫人用着药,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她在清水镇老家时,婶子也有咳嗽的毛病,汤药一日日养着,身体也逐渐好起来了,婆母用的药都是名医所开,按说身子应该日益好转才对,可这咳嗽胸闷的毛病,看上去竟比她刚嫁进府时还严重了些。
江夫人用着药,贺嘉月也来了月华院,看到母亲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她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今日她与沈绍祖提和离,他不同意,还道,他沈家从来没有和离的规矩,她既嫁了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绝不会与她签和离书!
旁人乍这样听,还以为他是顾念夫妻之情,想借此手段留下她,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是担心和离对沈家的名声有损,以后不好扶正他的表妹为正妻。若是她以后被磋磨死在沈家,别人只会叹她一声命薄,他没了正妻,扶正他的表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想要和离,却让母亲左右为难了。
贺嘉月握着江夫人的手无声掉泪,姜忆安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到了外间,还没等姜忆安开口,贺嘉月低头擦着泪,哽咽道:“大嫂,我不能让母亲为难,也不能太自私,不考虑妹妹们的婚事。要不,我还是先回沈家去吧,忍上半年一年的,待以后妹妹们都说亲嫁了人,我再提和离的事......”
姜忆安简直差点被她气笑了。
“你回去,就沈家那混账东西今日的态度,别说你熬的过一年半载,只怕连小命都要交待了。”
贺嘉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姜忆安暗叹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这一拍,贺嘉月便忍不住扑在她肩头,低低哭了起来。
等她哭了一会儿,姜忆安拍着她的肩低声劝道:“好了,妹妹别哭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与那姓沈的和离?”
贺嘉月止住了哭声,含泪重重点了点头,“大嫂,我想和离,但是我不想让母亲为难,也不想让祖母生气,更不想影响了嘉云妹妹的亲事。”
姜忆安弯唇一笑,道:“行了,和离的事能办,包在大哥大嫂身上了。你别哭鼻子了,也好好宽慰宽慰母亲,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