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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忆安的马车载着满满当当几箱子银子,轻快地驶出了多福胡同。
而半个时辰前,国公府中,贺晋远独自用过早饭,将石松与南竹叫来,吩咐他们道:“去备车,我要出府。”
两人均是齐齐一愣。
主子极少出府,除非有事,上次出府是为了拜访秦大人,不知这次要去哪里。
但主子的吩咐,他们从来只会执行,不会多问。
因此,两人意外几瞬后,很快兵分两路,石松去牵马套车,南竹则去准备主子日常要用的东西。
贺晋远爱洁净,马车里也要熏一熏,南竹拿了薄荷冷香熏车厢,临出门时,突地想起主子最近胃口越来越好,便又准备了几样糕点和果酿,装在食盒里提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静思院外,贺晋远上车落座,南竹与石松并排坐在车厢外赶车,听到车厢里传出主子的声音:“启程。”
两人这次又是一愣,面面相觑片刻。
主子说要启程,却也没说去哪里啊?
石松寡言,南竹嘴快,“少爷,我们去哪?”
车厢内静默了几息,“出府,随便转转。”
南竹不解地挠了挠头,石松闻言则扬鞭催马。
马车驶出国公府的角门,缓缓向前走过一段宽阔的巷路后,右转驶入长乐大街。
长乐大街乃主城的一条大道,横贯连接整个京城东西,马车在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街头转到街尾,又从街尾调转到街头,车厢里始终没传出停下的吩咐。
石松沉默赶着车,脸色越来越严肃,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一块去,南竹揉了揉脸,眉头锁成一团。
前些日子少爷与少奶奶吵了一架,几天都没说话,前日少奶奶回娘家去了,主子也没陪着回门,现在心里后悔了吧!
可光坐车散心有什么用,得赶紧认错,讨大少奶奶欢心啊。
南竹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对石松道:“松哥,七夕节快到了吧,要是我娶妻了,一定给我娘子准备一份礼物,她收到惊喜,肯定高兴坏了。”
石松尚未定亲,听见这话,先是眉头一拧,待瞧见南竹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便清了清嗓子,嗓音粗犷有力地说了句:“有道理!”
车厢内,耳力异常敏锐的贺晋远无语片刻,提起手里的折扇敲了敲车壁,道:“去一趟琳琅阁。”
京都的首饰铺子有不少,琳琅阁是其中最有名气的一间,但贺晋远没选最近的一家,而是舍近求远,去了东坊。
他目不能识物,进了琳琅阁,便在雅间坐下,听掌柜一一介绍铺子里几款最时兴的首饰款式。
女子所戴的用物,他没怎么留意过,掌柜介绍了几句后,他蹙了蹙眉头,道:“哪些首饰最得女子喜欢?”
掌柜纳罕地打量他一眼,自顾自点了点头。
眼看七夕节快到了,这郎君来铺子里,定然是给自己的娘子买礼物的,可自己不知对方喜欢什么,想必才成婚不久。
掌柜笑道:“郎君,若是给娘子买首饰,可买本店的手镯,这镯子乃双环金丝绞成,其上镶着红玉石,寓意夫妻恩爱,永结同心,送给自己的娘子,再合适不过,也是买的人最多的。”
贺晋远眉头微微蹙起。
买的人多,那便是太过常见的款式。
沉默片刻,他道:“可有发簪?”
掌柜笑道:“有的,公子说说大约要什么样式的,是要一枚,还是......”
贺晋远思忖数息,道:“把你们店中最贵重的发簪都拿来。”
买完发簪,回到马车上,石松与南竹心里都松了口气。
两人正打算调转马车回府,车厢里又传来一道略微沉闷的声音。
“不必回府,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琳琅阁距离多福胡同不远,坐上回府的马车不久,眼角余光瞥过车窗外,姜忆安忽地一怔,急忙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一辆低调的乌蓬马车停在琳琅阁外,马车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可马车上坐着的那两个人赫然正是南竹与石松。
只是他们背对着这里,旁人轻易认不出来,姜忆安眼尖,一眼便看到了。
他们在这,贺晋远定然就在马车里。
姜忆安不自觉笑了笑,叩了叩车壁道:“停车。”
马车刚一停稳,她便推开车门一跃而下,稳稳踩在地面上,继而向不远处走去。
车厢里,看到大小姐忽然下了马车,高嬷嬷和香草俱有些意外,姜忆安却转身冲她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国公府,我还有事要办。”
香草要看守着银子,自是认真点了点头,高嬷嬷则隐晦地打量了几眼外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绷紧了脸没说什么。
姜忆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马车外,以手握拳砰砰砰敲了几下车壁。
“夫君?”
车厢内安静了几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双眸覆着黑缎的清隽脸庞。
贺晋远淡声道:“娘子,这么巧?”
姜忆安灿然一笑,踩着车辕轻巧地跃上马车。
躬身走进车厢,她坐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晃了晃他的胳膊:“是啊,太巧了,夫君怎么在这里?”
贺晋远淡淡嗯了一声,道:“闲来无事,在外面转一转,听说琳琅阁有新出的首饰,便去买了一支发簪。”
他说着,便将首饰匣子拿了出来,
巴掌大小的匣子,他贴身放了许久,姜忆安接过来摸了摸,匣子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贺晋远温声道。
她抿唇一笑,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匣子打开,一只金灿灿的发簪躺在底部。
发簪顶端是一朵五色玉石镶嵌的海棠花,造型精巧,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寻常发簪,而是很独特很贵重的礼物。
姜忆安惊喜地笑出声,连声道:“是海棠发簪?!夫君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发簪?太好看了吧,我一直想买这样的发簪,寻了好久都没找到!”
贺晋远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他知道她平时戴一对海棠花珍珠耳铛,便猜测她会喜欢这样的发簪,“娘子可还喜欢?”
“喜欢极了,”姜忆安弯唇看着他,把发簪放到了他的掌心中,催促道,“夫君快帮我戴上发簪吧。”
贺晋远怔了怔,长指下意识捏紧了发簪,“娘子要我帮你戴吗?”
姜忆安轻笑着嗯了一声。
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便随着她的指引,慢慢抬起手来,手指轻拂过她顺滑浓密的乌发,在她后脑的发髻上,摸索着别上了那根发簪。
“怎么样?”他低声开口,长指不易察觉地蜷起。
姜忆安眼神亮晶晶地摸了摸簪子,他虽看不见,簪子别的倒是正好,动作也温柔小心,一点儿没扯疼她的头发。
“很好,比我自己戴的还好!”
听到她满意轻快的声音,贺晋远唇角悄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姜忆安爱不释手地摸了几下头上的发簪,托腮笑眯眯看着他,“夫君,你这两日在家做什么了?”
贺晋远默默轻舒口气,道:“没做什么,用饭,喝茶,修了修秋千椅,浇浇花,喂喂老虎。”
姜忆安眼神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你亲自喂的猫?”
贺晋远略一点头。
她不在家,老虎不肯好好吃饭,桃红一靠近它,它便会喵呜乱叫,他便只好亲自给它做了猫饭,放到它的食盆里。
只是没抱它,也不让它靠近身边。
姜忆安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脑袋也靠在了他肩头。
以前他让猫扑过,心底对猫多有提防戒备,这次她不在家他竟会亲自喂猫,让她很是感动。
“夫君,你真好,谢谢你给我买发簪,也谢谢你喂猫。”
胳膊一沉,肩头也一沉,贺晋远肩背挺得笔直,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呢?在娘家做什么了?”
想到自己在娘家时不时拿着帕子假装哭哭啼啼,姜忆安噗嗤笑了一声,“没做什么,演演戏,对了......”
提到这个,她便想起给姜忆薇说亲的事。
“你的那位同窗秦大人可有婚配?”
贺晋远温声道:“没有,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姜忆安想了想,不答反问:“那你可知道,秦大人为何还没成亲?”
贺晋远回想片刻。
当初在国子监读书时,他与秦秉正、林文修三人乃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在国子监被称为“文曲三杰”,只是自他出事以后,与秦秉正渐行渐远,打交道也越来越少,至于他为何还没娶妻——
“秉正自幼刻苦读书,秉性刚直公正,是个十分用功之人,我们同窗那几年,他一心只扑在学业上,考取功名官职晋升以后,也只忙于公务,是个不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姜忆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姜忆薇贪慕虚荣,愚蠢讨厌,秦大人这样的人物与性格,与她自然是合不来的。
既然这样,她就趁早告诉她爹歇了这个心思,给她再寻其他的亲事。
说了一会儿子话,姜忆安觉得口渴,车里的小几上有壶有盏,她便提壶自己倒了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茶水入口甘甜,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喝完了,才后知后觉竟是一壶果子酒。
她舔了舔唇意犹未尽,这果酒味道不错,像荔枝酿,喝了一盏还想再来一盏。
不知不觉,她连喝了两盏,放下茶盏时,又提壶倒了一盏,笑着道:“这果酒滋味不错,夫君要不要尝尝?”
贺晋远闻言眉心猛地一跳,急忙按住了酒壶。
“娘子,莫要再喝了。”
她酒量极差,一杯酒便会醉倒,虽说这果酒烈度稍低,但她连喝了两盏,兴许也会不胜酒力喝醉。
姜忆安抬头看了看他的手,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的脸上,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