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睡足,养了三天精神大好,姜忆安双手抱臂慢悠悠去了桂香堂。
老太太看见长孙女的穿戴打扮,单薄的唇便往下耷拉了几分。
十八岁的姑娘,眼看就要嫁人了,头上不插钗戴花,也不穿襦衫长裙啊这些姑娘家的衣裳,偏生穿了件男人衣裳样式的长袍,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她娘生前那副我行我素的骄纵大小姐模样。
姜忆安走进屋里环顾一周,继母与弟妹都在祖母身边,轻飘飘睨了他们一眼,她没开口说话,一撩袍摆径自在旁边坐了。
老太太斜眼看着她,等着她磕头告罪,等了半天,她自顾自喝着茶,似乎完全没把自己晚来请安当回事,也没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老太太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安姐儿回来,连我这个祖母都不认识了吗?”
姜忆安不紧不慢地搁下茶盏,道:“祖母,我岂会忘了您老人家?不过祖母以前勒令我回老家反思己过,这么些年过去,事情的真相早该查个水落石出了吧?祖母曾说过若是误会了我就给我赔不是,祖母是长辈,事事都该是小辈的榜样,说话总不能出尔反尔,孙女没有先开口,是在等祖母给我道歉呢。”
听她说完这番话,老太太气得嘴唇抖如筛糠,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年把长孙女赶回老家,还不是因为孙子捉了条蛇扔到了她的房里,便被她压着脖子揪着头发往水缸摁,要不是发现得早,宝贝乖孙不知会被她整成什么样!
她这样凶悍的性子,还嘴硬不知悔改,家里岂能容得下她?
虽说后来两人打了起来,乖孙骂了句她娘是个早死的短命鬼,又惹得她发了疯,可那又如何?乖孙说的也许不恰当,可那是童言无忌,她这个当姐的不该斤斤计较,更不该往死里欺负弟弟!
说来说去,事情都是她的错,这次接她回来,还给她定下门好亲事,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张口就让她这个祖母道歉,真是越发肆意妄为,没有规矩了!
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气极说道:“这么说,你今天到这里来,是来挑我的理了?”
姜忆安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微笑道:“孙女儿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是挑祖母的理,是等祖母知错就改,给我道歉。”
老太太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指着她骂道:“你真是好歹不分,枉我疼你一场,过去的错事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胆敢让我这个祖母给你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老太太一叠声吩咐道:“马上去官署把她爹叫回来,我倒要看看,今天她敢顶撞我这个祖母,我管教不了她,她爹还能不能管教她!”
事情闹大了对长女的婚事不利,罗氏急忙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劝她息怒,同时暗暗打量着长女的神色,见她双手抱臂神色淡定的模样,知道她又犯了犟脾气不会轻易服软,只好对老太太附耳低声道:“娘,别忘了,国公府快来咱家下聘了。”
一语提醒了老太太,她恨恨瞪了一眼长孙女,深吸口气道:“罢了,念在你刚回来的份上,磕头请安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罗氏看向长女笑道:“安姐儿,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好不容易回来,做什么闹得急赤白脸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要和和美美的才好,快过来坐下与祖母说会儿话。”
姜忆安打量她一眼,再缓缓转眸瞥了眼小弟姜佑程,冷笑道:“娘这句话说得不对,过去的事为何就不提了?你们一家人吃香喝辣当然和美,我在老家呆了这么多年过得可不容易,你倒是轻飘飘一句话就揭了过去,我这些年受的累谁来补偿?”
罗氏被噎住,脸色变了几变。
长女咬住以前的事不放过,老太太不待见她,不可能会与她说什么软和话,若是再闹下去,长女一气之下不想嫁人,事情可就糟糕了。
罗氏想了又想,暗暗咬紧了牙,招手让儿子走到面前,低声对他道:“当年的事起因都在你身上,你出言不逊,去给你大姐道个歉让她消消气。”
姜佑程磨磨蹭蹭不肯去,被罗氏使劲拧了一把胳膊,才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过去,不情不愿地翻了个白眼,道:“我错了。”
姜忆安冷笑盯着他,“错哪儿了?详细说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迎着她冷飕飕的眼神,姜佑程只觉脖子一紧,喉咙差点喘不过气,冷汗莫名冒了出来。
“过去的事是我不对,大姐最怕蛇了,我不该往大姐屋里扔蛇,更不该嘴里不干不净!大姐想怎么罚我出都行,别跟祖母吵架伤了和气。”他低头拱手作了个揖,差点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姜忆安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长点记性,要有下次——”
姜佑程头皮一紧,本能地脱口而出:“大姐放心,没有下次了。”
姜忆安没有过多与他计较。
她还没离开姜家,不打算与姜家真撕破脸,只要姜佑程对她恭恭敬敬的,她便可以放他一马。
回到自己的海棠院,姜忆安优哉游哉地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晒太阳。
香草端着两个洗干净的蜜桃送来。
她本要当着大小姐的面将桃子切成小块吃的,府里夫人小姐都是这样吃,吃相文雅还不脏手,谁想桃子刚端到大小姐面前,她便挑了一个大口啃了起来,还从盘里拿起另一个抛到了她手里。
“吃。”姜忆安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香草捧着桃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服侍的主子。
这是姜家桃园里刚结的新桃,数量不多,每个院里只分了几个桃子尝鲜,大小姐就这样大方地赏给她了?
“愣着干什么,吃啊。”看到香草捧着桃子发呆,姜忆安嚼着桃催促道。
香草笑着点了点头,躬身坐在秋千架旁,捧着桃子大口啃了起来。
主仆两人吃完了桃子,香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姜忆安面前比划起来。
看着她不成章法的手势,姜忆安满头雾水——这丫头是个哑巴,她又看不懂她比划的是什么,沟通起来实在是个难题。
大小姐不明白她的意思,香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额角冒出了一层汗。
不过,看到大小姐纤细皓白的手腕,她灵机一动,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腕,又双手握成圆形比了个手镯的形状。
姜忆安恍然大悟,原来香草说的是姜忆薇还回来的绿玉镯。
那绿玉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让香草取过来,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看,赫然发现那镯子内侧刻着四个小小的字。
她十岁那年离开京城,只认了一些字,这四个字里,她只认得定和公字。
香草眨了眨眼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喜结来,指了指那镯子又指了指喜结。
姜忆安沉吟片刻,看着她道:“你是说这是给我下聘的那家送来的定礼?”
香草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
姜忆安轻嗤一声。
怪不得姜忆薇把这只她素来没见过的镯子还了回来,又怪不得祖母和爹娘差人把她接了回来,原来给她定亲的这户人家还大有来头,竟然是定国公府!
香草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当着大小姐的面,拿起手帕捂住了眼睛,然后伸着一只手摸索着往前走路,还做出险些一下子绊倒的动作。
她是个哑巴,府里的人不怕她会传话,说话时没有特意避着她,所以她亲耳听到高嬷嬷对人说,大小姐要嫁的那个国公府的男人,是个瞎子!
明白了香草的意思,姜忆安把玩着绿玉镯的动作一顿,无声冷笑起来!
她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
果然,若不是个不好娶妻的瞎男人,也不会让她嫁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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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忆安:不好娶妻的瞎男人!
贺晋远:......所言极是。
第6章 关在院里
桂香堂里,想到长孙女梗着脖子不知认错的模样,老太太便气得头晕眼花,胃也一阵阵抽疼。
今日发生的事,姜鸿下值后也听罗氏说了,回来看到母亲还在生气,不由冷声道:“她在乡下长大,没人教导,行事越发恣意妄为了,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教训她的!”
老太太扶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冷笑道:“她目无尊长,不懂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执拗的性子岂是你教训两句就能改过来的?
姜鸿低头叹了口气,长女这个性子着实让他发愁,幸亏国公府不拘门第性情选了她做长孙媳,若是江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只怕绝对不会聘她做儿媳。
罗氏也想着这事,眼看不日国公府便要来下聘了,她觑着老太太的神色,打量着丈夫的愁容,想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提议:“依我看,出嫁前就别让安姐儿出门了,让她在院里做些女红养些花草磨磨性子,性子沉静了,做事就不容易冲动,以后嫁到国公府去,也不会闯祸出错惹人笑话。”
妻子这话很有道理,姜鸿深以为然,老太太听了也点点头道:“既是这样,这事你就多操心吧,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许她出门,等她以后顺顺当当嫁出去,家里也就清静了。”
罗氏翌日便差了四个健壮的仆妇去了海棠院。
“老太太说了,让大小姐在屋里绣自己的盖头嫁衣,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仆妇送来一匹大红缎子,抛下这句话后便关门落锁,守住了海棠院的院门,不许姜忆安迈出一步。
香草抱着缎子进屋时心里实在忿忿不平。
老太太说是要大小姐绣盖头嫁衣,其实谁看不出来,这是将大小姐变相禁足在院内!
姜家一共三位小姐少爷,老太太最疼爱少爷,对二小姐也十分耐心,唯独对大小姐脸色不佳,就像大小姐不是姜家的孩子一样!
姜忆安却并不在意。
仆妇们守着院门不能出去,她大好的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反倒哼着小曲儿蹲在廊檐下慢条斯理地磨起了杀猪刀。
与国公府的这桩婚事祖母爹娘都在意得很,现在把她关在院里,明摆着是害怕国公府来下聘时,她出门被人瞧见会被退婚。
为什么怕她被退婚?还不是因为国公府是高门贵地,攀上了这门亲事,以后对父亲的仕途弟弟的前程还有妹妹的婚事都大有裨益。
想到这里,姜忆安屈指弹了弹杀猪刀锋利的刀刃,弯唇一笑。
他们越是盼着她高嫁到国公府去,她便越有与他们谈条件的筹码。
这么一想,嫁给那国公府的瞎子也不全然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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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好了去姜府下聘的聘礼,江夫人着人去请了丈夫过来,与他商量去姜府下聘的事。
按照京城的规矩,下聘时,男方家该由父亲母亲等长辈亲自去女方家送去聘礼,这样双方亲家见个面,顺便定下成婚的日子。
先前去姜家下定,丈夫便无暇理会,下聘是件大事,他若不去面子上不好看,江夫人欠身问他:“世子爷,不知您明日是否有空?远儿下聘的事......”
贺知砚刚撩袍落座,闻言便不耐烦地拂袖起身。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很,哪里抽得出空来?这些事你自己去办就是了,别来烦我。”
他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
江夫人没作声,默默送他到院外,回来一个人在屋里低头坐了许久,再出屋时,眼圈还是红的。
丈夫不关心长子的婚事,她只好去麻烦二弟与二弟媳。
听长嫂说完这件事,二弟媳秦氏应了下来,打发儿子同长嫂一起去往姜家送聘礼。
翌日国公府的聘礼送到姜家,六十六抬聘礼满满当当摆了一院子时,姜忆薇打量着那大红木箱里数不清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娘,大姐竟然有这么多聘礼,连那些箱子都是檀木的!”
罗氏眼中也难掩震惊。
不过仔细想想国公府家大业大,这么多聘礼也不意外,况且聘礼送到姜家,聘礼礼单也在她手里,长女在院里关着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处置和准备嫁妆,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拉着女儿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沉住气,别大惊小怪的,那里头贵重的东西娘会想法子给你留下。”
姜忆薇艳羡地看着那些聘礼,恨恨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光留下那些东西她还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