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府门外,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谢氏笑道:“今天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下回有空再来府里坐坐,我院里还有宫里赏的雨前茶,还没喝呢,就等你来了一起尝尝呢。”
周夫人笑了笑,客气地道:“那我下回一定来喝。”
送走周氏,回到锦绣院,谢氏与女儿说起话来,道:“你当真觉得那夏世子不错?”
贺嘉云嗔怪地喊了声娘,羞涩地拿折扇遮住了半边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夏世子生得英俊,门第家私也都配得上,虽说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功名,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女儿喜欢就行了。
只要她改日再下帖子请周夫人到府里一叙,聊聊儿女的亲事,那周夫人看起来也想与三房结亲,不出意外,这亲事便能定下了。
贺嘉云低头笑着,忽地想起看马球时那花枝招展的姜忆薇,暗自冷哼几声,道:“娘,大嫂的妹妹怎到咱们家来了?偏巧还今天来了,真让人心烦。”
崔氏忙完戏楼那边的事便来了锦绣院,听到这话,她在谢氏下首坐了,撇了撇嘴道:“可不是么,嘉云说的没错,那姜家今天让她来探望老太太,不就是为了赏花宴来的。”
谢氏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崔氏看她根本不屑提那姜二姑娘,便道:“别说她了,左右没扰了嘉云的婚事,这就好了。”
谢氏没作声,挥了挥手示意屋里的丫鬟都退下,也让贺嘉云回院里歇息去,待屋里就剩了她与崔氏两人,方淡声道:“虽说没耽误了正事,但大房今天打成那个样子,传出去也够丢人的。”
那徐家的事先不说,倒是小姜氏把世子爷和柳姨娘都打了,来赴宴的太太小姐们都看见了,只怕用不了几日,大房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崔氏却喜得一拍大腿,低声道:“三嫂担心什么?老太太的心一直都在你这里呢!大房越丢人才越好呢!”
谢氏微微蹙起眉头,慢声道:“我听丫鬟说,大哥今天气坏了,说要把大嫂休了,他不会真休了大嫂,扶正了那柳氏吧?”
崔氏亲手给她倒了盏茶,压低声音道:“这事谁能说得准?大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嘴里说着狠话,也不一定敢真做出这事来!况且,就算他要休了大嫂,也得公爹同意才行!三嫂也不用担心大嫂,先静观其变就是了。”
谢氏闻言眉头挑起,神情倨傲地勾了勾红唇。
她不是担心大哥会休了大嫂,而是担心大哥根本不敢在公爹面前提休了大嫂的事。
~~~
国公府的宴席都散了,让冬花丢出去的香囊却不知被谁捡走了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夏世子来找自己,姜忆薇便只好先带着她回了跨院,让高嬷嬷送自己回去。
高嬷嬷道:“二小姐,老太太和太太不是说让你在这里住些时日吗?怎这么快就回去了?”
姜忆薇暗暗翻了个白眼,道:“赏花宴都散了,什么都没捞着,我还住在这里干什么?”
高嬷嬷想了想,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国公府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二小姐又娇蛮任性,住在这里万一惹了麻烦就不好了,还不如早些回去。
冬花急忙去收拾了小姐的衣裳用物,不过收拾好了东西,姜忆安还没回来,高嬷嬷便道:“要不二小姐等大小姐回来了,亲自与大小姐说一声再走吧?”
姜忆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本想骂她一句多嘴多舌,但转念一想,她被那徐二郎捂嘴时,多亏长姐出手帮了一把,自己才安然无事,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的钗环,道:“天色也不早了,长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不等她了,把我捎来的香粉给她留一盒,再给她院里的丫鬟留句话就是了。”
高嬷嬷便听她的吩咐给桃红留了话,之后出角门寻了辆马车,送她与冬花回去。
回到多福胡同的姜宅,姜忆薇带着冬花与高嬷嬷进了家门。
罗氏见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大吃一惊,脸色也沉了下来。
“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赏花宴结束了?怎不多在国公府住些日子?可是安姐儿把你赶回来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高嬷嬷忙解释道:“太太,不是大小姐把二小姐赶回来的,是二小姐自己想要回来的。”
姜忆薇噘着嘴坐在椅子上喝了盏美容养颜的花蜜水,瞥了眼高嬷嬷,道:“你先下去吧,我要跟我娘说会儿话。”
罗氏看出女儿跟她有话说,便也道:“嬷嬷辛苦了,去好好歇歇吧。”
高嬷嬷年纪大了,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累得慌,听见这话,便谢了罗氏,自去住处歇息去了。
待高嬷嬷走了,姜忆薇撇了撇嘴,哼道:“娘,你以后别听高嬷嬷那个老货的话,我看她现在跟长姐就是一伙的,凡事都向着她,不向着我。”
罗氏一听,眉头紧拧了起来,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从她做老爷的外室起就是她陪在身边的,岂会偏心那安姐儿?
罗氏思量了几瞬,道:“你别冤枉了嬷嬷,她有心劝你,也是为你好。”
姜忆薇嘟嘴翻了个白眼,没再说高嬷嬷的不是,而是坐在椅子上叹了几口气。
罗氏看她兴致不高,忙道:“你与娘说说,可见到了那秦大人?”
姜忆薇哼了一声,摇了几下脑袋,满头的珠钗随之晃了晃。
“娘,可别提了,那秦大人根本就没在马球场露面,我也没见着他。”
罗氏一听,唇畔露出冷笑。
那秦大人与姑爷是同窗,既去了国公府,就算不露面,姑爷也定然能见到他的。
可女儿连秦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分明是她那长女和姑爷根本没把薇姐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不愿从中牵线搭桥!
她心里生气,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去了一场赏花宴,难道是白去了么?你长姐能嫁个瞎眼的国公府嫡孙,你总不能连她也不如吧?”
姜忆薇无精打采地哼了几声,不过她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娘,你放心吧,我生得这样好看,一定能嫁个才貌双全高门大户的郎君,享受荣华富贵的!”
罗氏闻言,不由高兴地点头笑了笑!
薇姐儿说得对!
她那长女不过是嫁了瞎子,而她的亲生女儿,以后一定会比长女嫁得好,过得好!
~~~
秋水院中,柳姨娘用湿帕子敷着半边青红交错的脸。
贺世子的肩背则刚上完了伤药,整个人半趴在罗汉榻上,嘴里不断发出吃痛的呻吟声,一只手还时不时摸几下还在隐隐作痛的鼻子。
贺晋平带着妻子肖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番景象。
听说爹娘挨了大嫂的打,他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此时看到爹娘脸上身上的伤,他不禁用力咬紧了牙关。
大嫂怎么这么过分,下手也太狠了!
贺晋平狠声道:“我去找贺晋远理论理论去!要不是他这样纵容大嫂,她怎么敢这么放肆?我看他眼虽瞎了,心还没死,连父亲都不孝顺了!今儿他敢纵着大嫂打爹娘,明儿这大房就是他当家做主,以后连父亲的爵位他也要袭走了呢!”
贺世子朝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算了,你别去了,安分些吧,别找打了。”
贺晋平急道:“爹,难道这事真就这样算了?”
贺世子摸了摸肩头,那一道一道的青紫印子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得他哎呦几声。
“你去找他理论,是打的过他们还是骂的过他们?”
听见父亲这样说,贺晋平眸色暗了暗。
他自小文武都比不上贺晋远,现在去找他,万一起了争执,别说与他动手了,恐怕自己连大嫂都打不过!
柳姨娘捂着半边脸,吃痛嘶了几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儿啊,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别与他们硬碰硬,否则吃亏的还是我们。”
贺晋平听了,出了一回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冷笑了笑,道:“爹娘说得是,与他理论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都在气头上,待过一阵子,我自会让有些人付出代价!”
~~~
从婆母的院子出来,姜忆安与贺晋远回了静思院,才知道高嬷嬷已送姜忆薇回去了。
“二姑娘给大少奶奶留了话,说她先回去了,让大少奶奶不必担心她,还给大少奶奶留了一盒香粉。”桃红道。
姜忆安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姜忆薇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她竟还会送给她一盒香粉?
不过那香粉是她自制的,香气实在太过浓郁,她闻不习惯,便让香草把蠢货妹妹这份十分稀罕的心意收到了柜子里。
天色有些晚了,进屋之后,姜忆安便将房里的灯都点亮了。
烛火亮如白昼,她看了眼贺晋远,语气有些严肃地道:“夫君,你坐下。”
贺晋远微微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拂袖落座。
他对灯坐下后,姜忆安便走近他身旁,一手轻抬起他的下颌,低头仔细瞧他脸上的伤痕。
他的肤色冷白,脸颊上三道长短不一的细细血痕看上去便尤为明显,不知是被什么划伤的。
这些伤痕不深,已经结了一点血痂,旁人兴许没有注意,但她眼尖,在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为她撑腰时,便一眼看见了。
“夫君,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她轻轻在他血痕旁边摩挲几下,小声埋怨他几句,便拿了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挑出一点,在他脸上的伤处细细涂匀了。
温软的指腹轻轻浅浅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贺晋远微微仰首看向姜忆安,若非双眸覆着黑缎,看上去倒像是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
他默然片刻,道:“想是我那时走得太快,被竹叶划破了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完,他便抬手握住她的纤细手腕,温声道:“娘子,一点点小伤,不用涂药,很快就会愈合了。”
姜忆安蹙眉看了他一眼,道:“脸上受了伤,再小的伤也得重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贺晋远默了默,唇角悄然抿直几分。
他的眼睛瞎了,只有这张脸还过得去,若是再破了相,只怕就再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待她帮他仔细涂完了药,他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写信。
慢慢口述完毕以后,南竹把代笔写完的信读了一遍,道:“主子,明天把信送出去吗?”
贺晋远沉默起来。
祖父外出巡视边境,肩负朝廷重任,却还要为府中琐事操心,身为子孙,不能为他分忧,反倒平添麻烦,实在让他惭愧。
可祖父不在京中,父亲这几年行事越发荒唐,府中无人能够管束他,需得他老人家回府整顿家风。
默然许久,贺晋远沉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吧,一定亲手把信交给祖父。”
边境距离京都太远,一去一回足得两个月的时间,南竹郑重拱手应下,道:“主子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一定把信送到国公爷手里。”
写完信,贺晋远再回房时,屋里静悄悄的,姜忆安已睡着了,榻上传来她安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默了默,悄无声息在榻沿坐下,伸手摸索了几下枕畔。
手掌忽然碰到她纤细的手指,他顿了顿,慢慢收回了手,起身脱下外袍,屈膝上了榻,与她隔开一段足够远的疏冷距离后,动作极轻得在床榻外侧躺下。
“夫君怎么回来这么晚?”
姜忆安没有睡得很沉,察觉到他上了榻,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睡眼惺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