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贺嘉月离去,周嫂子数了数赏得的铜板,见只有二十多个铜板,还不够打发要饭的花子呢,便撇着嘴角把铜板都塞到了自己的钱袋里。
大太太的药,有时候是她经手,有时候是另外的婆子们经手熬的,这回太太院里熬了一段日子的药,又转回到药房熬药,周嫂子细细想了一回,等午后歇晌的时候,去秋水院外找玉钗讨主意。
“玉钗姑娘,太太的药,是依照先前的方式熬,还是按大夫说的法子熬?”偏僻无人处,周嫂子见了玉钗,压低声音问她。
玉钗转头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塞到周嫂子手里,周嫂子忙不迭揣到了怀里,便听到她吩咐道:“世子爷在姨娘屋里歇息呢,我没法去讨姨娘的示下,你按照先前的方式熬,等姨娘有了吩咐,我再悄悄去跟你说。”
周嫂子摸了摸沉甸甸的银子眉开眼笑,道:“好,我等姑娘的信儿。”
玉钗回到院里,柳姨娘刚伺候了贺世子歇下,见她探头探脑往里间看了好几眼,便放下床帐,走到外边低声问她:“怎么了?”
玉钗压低声音,附耳与她说:“姨娘,刚才周嫂子找我,是为了太太熬药的事,向我讨指使来了。”
柳姨娘闻言,警惕地往里间看了眼,见贺世子还在安稳睡着,便阖上了里间的门,使了个眼色,示意玉钗到外间厅堂里说话。
玉钗道:“太太的药,前一阵是在院里熬的,还是大小姐亲自盯着熬的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又吩咐药房熬药了,还给人都打了赏,赏钱不多,一人才分了五文钱。”
柳姨娘挑眉冷笑,江氏的银子是快花光了,贺嘉月和离回来也没剩多少嫁妆,去药房打赏,也就只能赏这些小钱了。
“她为何不自己熬药,反倒又让药房熬了?”
玉钗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先前就是药房熬的,大小姐自个熬药遭不住劳累,便又吩咐了药房去熬?”
柳姨娘细细思量了会儿,道:“你是怎么跟周嫂子说的?”
玉钗低声道:“奴婢说,还是按照原先的法子熬。”
柳姨娘拧眉看了她一眼,斥道:“蠢笨!那大小姐熬的药,江氏喝了有效,若是喝了药房熬的药,病情再加重,岂不容易让人察觉出异常来?”
玉钗一愣,忙道:“奴婢晓得了,这就去跟周嫂子说,先按大夫说的方子熬着。”
柳姨娘点了点头,让她立时就去,叮嘱道:“不要直接去药房,把周嫂子喊出来,寻个僻静处与她说话,莫让人看见。”
玉钗应下,忙不迭便出了院子,恰巧贺晋平来了秋水院。
与她擦肩而过时,贺晋平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玉钗妹妹做什么去,这样匆匆忙忙的?”
他手腕上盘着一条绿莹莹的小蛇,是他平时把玩的爱宠,一抬手,衣袖向下滑了半截,那碧绿的小蛇就露了出来。
饶是玉钗见惯了那小蛇,此时蓦然看见,还是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二爷怎又拿着蛇出来了,怪吓人的?”
柳姨娘原说过,以后要把她指给二爷做妾的,她也是点头同意的了,贺晋平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说话间已靠近她身边深深吸了几口气,笑摸着她的手说:“这蛇拔了牙没有毒,你怕什么。你用的什么香,简直香死了我,让我好好闻闻。”
他举止暧昧,玉钗抿唇一笑,脸颊飞起红云,道:“二爷别闹了,我有正事呢。”
贺晋平与她拉扯了一会儿,才抬脚去了正房。
进了屋,瞧见柳姨娘若有所思地抱着狸奴,贺晋平撩袍坐了,道:“娘,爹呢?”
柳姨娘往里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他睡下了。”
贺晋平道:“爹那日被太太撞了鼻子,现在可好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柳姨娘便想起脸上挨的一掌来,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江氏与那小姜氏......”她咬牙切齿冷笑,“反正江氏的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且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贺晋平也敛了神色,脸色变得冷厉,冷笑着说:“娘,我听爹说,贺晋远那天还威胁爹,说要给祖父写信,让祖父回来教训爹呢!”
柳姨娘闻言眼皮一跳,细细回想一番,记起他似乎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国公爷回来,听信了他那嫡长孙的话,岂不是连我们都要挨训?”
想到从小长大,祖父都对贺晋远疼爱有加,甚至还带在身边教养,亲手教他读书习字,亲手教他骑马射箭,贺晋平便冷笑不止。
“娘,你不用担心,有儿子在呢,那所谓的嫡长孙,现在不过是个没用的瞎子废物,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们!”
柳姨娘拍了拍儿子的手,面露欣慰。
当年她怀着儿子入了国公府做贺知砚的妾室,为得就是有一天她能与她腹中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
现如今好不容易快要大功告成,可不能功亏一篑。
柳姨娘低声道:“你不用管这些事,娘自有办法对付江氏。”
贺晋平闻言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娘,你的法子太慢了,万一祖父回来的时候,那江氏还活得好好的,咱们岂不被动?儿子还有一计,有釜底抽薪之效。”
柳姨娘闻言眉心突突跳了几下,忙道:“听娘的,你可莫要冲动,只要这段时日我们安分守己,国公爷也挑不出我们什么错来。”
贺晋平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绿蛇,忽然冷冷嗤笑一声,自信地道:“娘,你就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
要是有一天贺晋远出了意外,大嫂成了寡妇,身为长房唯一的男子,他就可以兼祧两房了。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便实在痒极了,眸底也闪过一道淬着寒意的笑。
那笑意就像毒蛇吐信时掠起的冷光,顺着眼角眉梢阴鸷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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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静思院也早点了灯。
悠亮灯烛下,姜忆安咬断香囊上的线头,终于大功告成。
她对灯左看右看,对自己做的香囊还算满意,至少这香囊上绣的竹子能看得出来,再凑近了仔细瞧瞧,也还能辨认出贺晋远三个歪歪扭扭的绣字。
贺晋远去了他的浴房还没回来,她便把香囊塞到了他的枕头底下,也打算去自己的浴房沐浴。
两人的浴房就在隔壁的耳房中,距离很近,只消推开一扇隔间的门便是,方便他沐浴过后回房歇息。
不过,那偌大的浴房原是他一个人用的,成亲之前,他让人在浴房中置了架极大的屏风,将整个浴房一分为二,与姜忆安一人一半。
此时浴房内亮着灯,浴桶里的水也备好了,姜忆安刚撩开帘子走进去,贺晋远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刚沐浴过,穿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墨发湿漉漉的还有水汽,不过那双眸子依然覆着黑缎。
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姜忆安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夫君,”姜忆安喊住他,站在屏风旁边,拿干帕子帮他擦了擦湿润的发尾,“你回去等我,先别睡。”
她离得很近,说话的声音有点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看不见,贺晋远却似乎想象到她眨着清澈的杏眸,故作神秘的模样。
他默然几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道:“好。”
回到里间,他坐在榻沿,待微湿的墨发晾干后,便上榻铺床展被。
他不喜丫鬟近身伺候,是以晚间就寝时,这些端茶倒水铺床展被的活,都是他来做。
他将两人的枕头并排放了,手底却觉得一硌,似有个东西放在枕下。
他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掏出一只女子掌心大小的香囊来。
仔细摩挲几下香囊上的针线,玉白长指忽然微微一顿,唇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
把香囊放回原处,他便下榻坐在桌子旁,倒了两盏温水等待着,时而侧耳倾听浴房的动静。
哗啦的水声逐渐变小,接着有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
“夫君怎么没上榻等我?”姜忆安有些惊讶地抬高声调,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拿帕子用力擦拭着自己湿润的乌发。
贺晋远轻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从她手中取过干帕子,从发尾开始,动作仔细地帮她擦干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还不困,有些口渴,就坐在这里喝水等你了。”
姜忆安便端起另一盏温水喝了几口,笑转头看着他,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夫君猜猜是什么?”
贺晋远似微微一怔,不觉轻笑着说:“娘子为何要送我礼物?”
姜忆安拉着他的手,让她摸了摸他送给她的海棠发簪,“你都送给我发簪了,我当然也要送给你啊,礼尚往来嘛。”
贺晋远默了默,道:“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母亲和妹妹都有?”
姜忆安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当然是想给大家每人都送一个,可我现在手艺不精,先做了一个香囊,只能先送给你了。”
先送给他,到底是视他为最亲密的人。
贺晋远沉默未语,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
姜忆安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香囊里装什么,她早就想好了,不放驱蚊生香的香饼之类的东西,而是放一枚平安符。
她拉出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箱盖,入目得却先是那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她随手拿起那本册子,哗啦啦翻了几页,嘀咕道:“这圆房的书,看了一回,还没再看过......”
纸张声音沙沙作响,贺晋远一瞬间脊背悄然绷紧,长指也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香囊。
只翻了几页,姜忆安便不感兴趣地扔到了桌子上,左右她与贺晋远已经圆房了,这册子她也懒得再看。
贺晋远沉默片刻,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将桌子上的春宫册握在手中。
“娘子,这本书已没什么用处,我给你放到书房吧。”手里的书册像烫手的炭火,贺晋平手指微微蜷起,声线尽力平稳地说。
姜忆安愉快嗯了一声,反正在她箱子里放着也碍事,还不如放在他书房里,“那就麻烦夫君给我放过去吧。”
贺晋远默然深呼口气,拿起册子,大步向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背后又传来声音,“慢着,等等,那本书......”
贺晋远脚步一顿,默然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道:“放到书房里,娘子不放心么?”
姜忆安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书我不想要了,夫君扔了算了。”
反正是继母给她的,她总觉得继母不安好心,给她的这圆房册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书,看见便烦得慌。
贺晋远默了默,极缓慢地呼出口气,道:“好。”
他去书房放书,姜忆安则蹲在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把七八把杀猪刀一一拿出来放在旁边,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一只更加宝贝的巴掌大的檀木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白的平安扣。
这是她娘去世前留给她的平安扣,一共两枚,她自己脖间戴了一枚,盒子里的另一个,与她戴的一模一样。
她小时候几次大难不死,命也硬得很,有时候她疑心就是这枚平安扣冥冥之中在保佑她,所以,这一枚便送给贺晋远,就算他再倒霉,这平安扣也保佑他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珠帘忽然叮咚作响,贺晋远掀开帘子,步子沉稳地走进里间。
姜忆安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书你扔了吗?”
贺晋远默了一瞬,沉声道:“天色太晚了,我先放在书房里,改日再扔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
既然他回来了,她便把香囊挂在他腰间比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