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秉正拂袖起身,沉声道:“廖大人,下官今日没什么要事,陪大人同去吧。”
他是刑部郎中,虽品级比知府低了一级,府衙刑房上报的事却都要经刑部之手,加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所以廖知府对他分外客气。
闻言,便依着他的意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秦大人走一趟了,事不宜迟,就请秦大人与本官一同乘车前往吧。”
乘马车太慢,秦秉正没有与廖大人同行。
他扬鞭策马到了月照庵,比顺天府的捕快还快了一步。
到了庵外,只见几个国公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把守着月照庵前后两个大门,不见有人出入。
他下马例行问了几句护卫可曾见到有人离开过月照庵,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便迈着沉稳的大步去了国公府等人暂住的客院。
朝阳还未升起,路旁的草尖落着些许露珠。
一路疾步行到寺院后,却见一个身量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罩了件淡紫色的斗篷,纤纤素手里捏着只杏色的绣帕,拧着秀眉频频望着远处,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凝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贺嘉月转过头来,才赫然发现秦大人来了。
她未出阁前见过秦秉正几次,那时大哥还在国子监读书,常约了三两好友在藏书阁谈经论道,他常来,她偶尔去书阁取书,一来二去,便难免碰见过几回。
这次看到他,她不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他身形高大眉眼沉肃,不似以前年少单薄的模样,加之穿了一身青色官袍,本来不苟言笑的脸庞面无表情,更显威严甚重。
“秦大人。”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秦秉正神色极淡,敛眸看着别处,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一道来。”
贺嘉月迟疑地看着他,“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秦秉正沉声道:“你大哥已差人去府衙报案,我是陪知府大人前来查案的。”
贺嘉月细细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便将她们为何到了月照庵,何时在客院住下,那些毒蛇又如何潜入了大哥大嫂的院子,都一一说清楚了,末了轻声道:“毒蛇的事实在蹊跷,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大哥大嫂,还望秦大人查出背后小人,不要姑息。”
秦秉正没有作声,负手向前走去,错身而过的瞬间,贺嘉月想起之前与沈家和离时,亦多亏他相助,便又朝他行了个大礼,道:“秦大人,上次我的事麻烦您了,多谢。”
秦秉正依然没有作声,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默了一瞬后,淡漠地道:“本就是依法行事,有何可谢之处?”
贺嘉月无措得轻抿住唇,不知该再说什么是好。
离开之前,秦秉正突地顿住脚步,沉默片刻后,又道:“你兄长现在在哪里?”
贺嘉月忙指了指客院的方向。
秦秉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未再多言,撩袍大步向前走去。
待他走远了,那周身压迫的气势也逐渐消散,贺嘉月方轻轻呼了口气,忙提着木棍去找大嫂。
姜忆安在美人榻上凑合睡了半夜,这半夜睡得自然不怎么踏实。
一早她便醒来,带着夏荷、红莲去外边转了一圈,一来是想趁着天亮把剩下的毒蛇捉了,再者,在府衙的人来之前,看能否发现有人投放毒蛇的蛛丝马迹。
三人都拿了根打蛇的长棍在找蛇,贺嘉月匆匆找来,一看到她,便急忙道:“大嫂,方才我见到秦大人了,他去找兄长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昨晚的事她不在现场,只是与秦秉正大略说了说,其中细节最好再由大嫂讲述一遍。
姜忆安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不急,那边有你大哥就够了。我先在这里转一转,你们回去吧。”
她出来转了小半个时辰,虽没捉到蛇,却并非一无所获。
因月照庵的女尼们清晨要做早课,昨晚发生了毒蛇的事,这早课便取消了,女尼们聚在殿中,静善师太不知在对她们说什么,她打算过去瞧一瞧。
说去就去,等贺嘉月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客院,姜忆安在正殿外缓步走了几圈,找到一个最适合攀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攀上殿外的墙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殿里看。
这月照庵中一共有多少个女尼她不知晓,但静善拿着名册一一念了数十个名字,都有人应了声,想是人都来全了。
静善先说了一段训诫的话,便让众女尼散了,只留了五六个管事的姑子,对她们提及了昨晚寺中出现的毒蛇,叮嘱道:“贵客到访还愿,却险些被毒蛇伤了,这毒蛇莫名出现在本寺之中,实在稀奇,不过不管其中原因为何,若是传扬出去,以后哪个还敢到本寺中来上香拜佛?这毒蛇的事,你们都不许出去说嘴,但凡你们手底下有一个出去胡言乱语,回来掌嘴!”
姑子们纷纷点头,其中有个道:“主持,那国公府的太太那边该如何交待?她总不能就此轻轻揭过此事吧?”
静善瞥她一眼,撇嘴笑道:“那位江太太是个信佛的,还有愿要许,只消我说上几句神佛显灵,她就不会追究了,只不过难在要装得像些罢了。”
静慧本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听住持这样说了,忽地抬起头来,笑说:“住持说得极是,那国公府的长房太太是个有钱的,使钱也散漫,借此让她多添些香火钱,自然使得的。”
隐蔽地趴在墙头上,姜忆安打量了她几眼,唇畔泛出一丝冷笑。
静善则欣赏地了看几眼静慧,道:“你是个机灵的,没枉费我常带你去国公府给老太太、太太讲经。”
说完,想起那些毒蛇,她又吩咐道:“还有一件事,这毒蛇未必都被国公府的人打死了,若是还剩几条隐匿在寺里,也叫人瘆得慌,还得快些出去买些雄黄来,在寺里到处撒一撒才好。”
话音刚落,忽地从外面匆忙跑进来个小尼姑,急声道:“住持,一群穿皂衣的捕快来了,说要查我们寺院呢!”
一语吓了静善一跳,赶忙带着管事的姑子去寺门处见府衙的官差。
惟有静慧走了一段路后便悄悄落后几步,趁人不注意,转身便朝外走去,步子越走越快,后来竟几乎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姜忆安无声跟踪了她一路。
到了住处,静慧把金银细软用包袱包了,挎着包袱匆匆忙忙走到寺院后面一个荒草蔓生的院子中,拨开了一个长满杂草的三尺高的洞口。
她趴在地上要从洞口钻出去时,一根手腕粗的长棍横在了她面前。
姜忆安双手抱臂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一眼,觉得眼熟,细细回想一下,才想起原是送桃的女尼,以前也曾在国公府见过。
“原来是你啊?”
静慧愣住,唇边勉强挤出个笑来,道:“大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姜忆安不跟她废话,长棍一提挑飞她肩头的包袱,单手揪住她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静慧忐忑地看了她一眼,道:“寺里出现毒蛇,主持说没有雄黄了,让我出去买些。”
“撒谎,”姜忆安冷冷一笑,盯着她道,“我都听见了,那个老尼姑根本没有让你买雄黄,你放着大门不敢走,偏要钻狗洞,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顶着她审视的锐利眼神,静慧额上的冷汗涔涔流下,忙摆着手道:“大少奶奶,你误会了,昨晚的毒蛇不是我放的。”
姜忆安冷笑了笑,“不是你,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
静慧霎时面如土色,却依然强撑着道:“大少奶奶,你空口无凭,可不要随意污蔑我一个小尼姑!”
她不肯承认,姜忆安冷冷看着她,手里的木棍忽地横在了她脖颈处。
“嘴硬不承认是吧,那就先随我去见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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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知府亲自到了月照庵的客院,与江夫人、贺晋远见过,问清了事情经过后,还没来得及吩咐人把庵里的尼姑都锁了挨个拷问,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押着个女尼走进了院里。
他微微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道:“这位是......”
姜忆安看他一眼,见他身着暗青色官袍,便知是顺天府的知府,拱手道:“大人,这女尼钻狗洞逃走,被我抓了个正着!”
既然抓到了行凶之人,事情就更好办了,廖知府捋了捋长须,沉声道:“诸位放心,审讯的事交于本官来做,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姜忆安没有说什么,而是大步走到了贺晋远身旁,暗暗捏了几下他的手指,低声道:“夫君,这女尼有鬼,我想要亲自去审她。”
贺晋远微微一怔,之后会意地点了点头,脸色也沉凝了几分。
廖知府先命人押了静慧回衙审案。
不过,这寺院还要暂封,直到案情查清才可解封,廖知府拱手对贺晋远道:“贺公子,本官还要命人细查寺院,还请公子带家眷回府,一旦案情有进展,本官会马上打发人去府上知会一声。”
秦秉正一直负手立在他身旁,闻言也提醒贺晋远道:“廖大人所言不错,此地毒蛇没有清除,不宜久留,长风你还是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本官会协助廖大人查理此案,会尽快查出一个结果。”
贺晋远沉默片刻,微微偏首看向他,道:“秉正,此案我与夫人必须亲自盯着。”
秦秉正看他神色异常严肃,忽地想到了什么,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押在地上的尼姑,低声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们与我一道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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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捕快留在寺院搜寻,姜忆安与贺晋远去了府衙,江夫人则与贺嘉月先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江夫人震惊过后的情绪还未平复,不住地喃喃自语:“佛门净地,原是救苦救难的,怎会有害人性命的事发生!”
况且,那净慧尼姑也与她熟识的,她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素来崇佛敬道的,这静善师太先前曾为儿子批过命,说他命硬克妻,她也就捐了不少香火钱与月照庵,只想神佛保佑儿女媳妇平安无忧。
谁想那净善师太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的,手底下却养出这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人来,还怎让她信服?
贺嘉月道:“娘,这月照庵打着捐香火钱的名头,不过是哄人钱财罢了。”
江夫人忿忿道:“你说得对,我看,这静善师太也是哄骗人的骗子,这以后捐香油许愿的事,我是半个字也不信了!”
听江夫人说起再不往那庵里捐香火钱,夏荷暗暗松了口气。
别人兴许不知道,她管着夫人的账目,知道的一清二楚——夫人每年光捐献香火钱便足有上千的银子,现下账上的银子不够宽裕,省下这么一笔银子来,实在是一桩好事!
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多亏大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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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监房中,静慧缩在角落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脸色惨白如纸。
如果说,在寺庙中她还能强撑着不承认,如今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她浑身最后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只能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眼中也只剩下恐惧。
姜忆安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声道:“我劝你考虑清楚,你要是如实交待是谁指使你害我夫君,面临的刑罚还能轻一些,否则,只怕你这辈子都得与这牢房为伴了。”
静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大少奶奶,我实话实话,只求你与大少爷能饶我一命,让我少受些罚!”
姜忆安皱眉瞥了她一眼,道:“不要耽误时间,快些说!”
静慧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沉默了一会儿,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是二爷贺晋平指使我的!他早知道你们要来庵里许愿,连毒蛇都备好了,你们来寺院的当晚,他来找过我,让我把毒蛇放到你们的院子里......”
听她提到贺晋平,姜忆安暗骂了一句,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转身踹了下监房的门柱!
她想到静慧是受人指使才会做出这种事,也想到那人极有可能是嫉恨她的夫君,但从她嘴里真真切切听到贺晋平的名字,还是觉得气愤不已!
毕竟是同一个爹的兄弟,他竟然完全不顾手足之情,要歹毒地置他于死地!
静慧忽然痛哭流涕起来,道:“都怪我鬼迷心窍听信了他的话!他说只要毒死大少爷,以后就把我接到国公府吃香喝辣......”
姜忆安没心情听她与贺晋平的那些腌臜事,喝道:“别废话,你只说,离开寺院后他去了哪里?”
静慧被她的气势吓得捂住了嘴,想了想道:“他说要是大少爷被毒蛇咬了,让我打发人往国公府送信。”
姜忆安闻言冷笑一声,抬脚离开了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