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子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来,道:“什么罪有应得,哪有这么严重?我跟你说了,晋平他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你赶紧去告诉老大和他媳妇,让他们把案子撤了,等晋平回来了,我让他去给老大赔罪,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若非是害怕长媳那凶悍模样,他直接就去找长子长媳了,哪用得着与她低声下气说这些好话?
江夫人冷冷看他一眼,眼中闪过十足的厌恶。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劝劝你那心肝妾室与宝贝儿子早日接受这个事实,反正我不可能同意把案子撤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世子登时恼羞成怒,道:“江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我除了求你,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江夫人冷笑看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就是,还当我怕你不成?”
贺世子气得额上青筋突突乱蹦,一张脸漆黑如墨。
本想指着江夫人的鼻子大骂几句,但转念一想,她动起手来自己也招架不住,便歇了大骂的心思,黑着脸喝道:“江氏!要是你这个做嫡母的执意要追究晋平的过错,那就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休了你!”
江夫人早料到他这样说,闻言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要休就休,我等你给我送休书。”
说罢,她便冷笑了笑,径直起身去里间歇息去了,懒得再理会他。
这一拳出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看到江夫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盯着她的背影道:“好,江氏,你不听我的话,就等着后悔吧!”
说罢,铁青着脸拂袖离开,怒气冲冲去了静思院。
此时天色已晚,到了院外徘徊几番,因惧怕姜忆安,到底不敢进去,只敢打发人进去传话。
“让贺晋远出来,他老子要与他说话!”
没多久,贺晋远稳步走了出来。
见到长子,贺世子劈头盖脸地指责道:“你身为当兄长的,怎就如此计较?你兄弟不过是一时犯了错,过后就改了,你偏要把他送到大狱里去,是不是要存心气死我你才高兴?”
阵风拂过身畔,贺晋远覆眸的黑缎随风飘动。
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地道:“父亲觉得我计较,可若是今天换成是我害了他,你还会这样去指责他吗?”
贺世子愣了愣,满腔怒火一时哑住,嘴唇蠕动几下,方才不自在地道:“你做不出这种事来。再说,你读书多,应该晓得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道理,今天你放过你兄弟这一回,来日他必然对你感恩戴德,不会再害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贺晋远极淡地笑了下,“如果我这次放过他,来日他若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呢?”
贺世子又愣住,哑然片刻,道:“你怎么能这样想他?他得了这次教训,定然不会再这样行事了。”
贺晋远默然几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他为何敢谋害我?”
贺世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拧了拧眉头,道:“这事说起来还得怨你!若不是赏花宴上你那悍妇娘子打了我和柳氏,晋平怎么会如此冲动?”
贺晋远轻嗤一声,淡声道:“当真如此吗?就因为他心中有气,要为你们报仇,就要害死我吗?”
其中原因,贺世子没有深究,面对长子的提问,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片刻,便不耐烦地道:“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来是与你说正事,只要你放了你兄弟,一切都好说。”
贺晋远沉默几息,唇角勾起一丝冷嘲笑意。
“我如今瞎了,且早已明白,如果父亲以后袭了祖父的爵位,也只会传给他,不会传给我。”
贺世子拂了拂衣袖,不自在地道:“爵位是该有嫡传嫡,但你双目失明,不能为官做宰,不若传给晋平,他以后入朝为官,对他大有助力,也对整个国公府有益处。”
听到父亲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贺晋远淡漠地笑了笑。
“我对爵位并不感兴趣,父亲以后打算传给谁,也与我无关。但贺晋平在明知自己以后能够袭爵的情况下,还想要谋害我,难道不是想置我于死地以后,兄终弟及,觊觎我留下的一切!父亲一直太过偏纵他,纵得他自私自利,寡廉鲜耻,若是追根溯源寻找原因,父亲也该自责悔过才是!”
贺世子闻言死死瞪着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张脸黑如锅底。
“我是你爹,你不听我的,还反过来教训起我来了,你还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吗?!难不成你还要把你老子投到大牢去才高兴?”
贺晋远不想再与他多言,淡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眼看他要转身离开,贺世子气得差点跳了起来,喝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个当爹的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放过你兄弟是吧?”
贺晋远顿住脚步,微微偏首看向他,淡声道:“你要是还不明白,就等祖父回来再说吧。”
静思院中,姜忆安一直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到贺晋远稳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便快步迎了过去。
“夫君,公爹走了吗?”
贺晋远低低嗯了一声。
此前秦秉正打发人来与他说了案情的进展,因找到了确凿的物证,且有静慧的指认,贺晋平抵赖不得,确认无疑是罪魁祸首,只是他还没有认下罪状。
他抻着不肯认罪,自然是想等着父亲将他保出去。
姜忆安想了想,不由冷笑道:“公爹今天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柳姨娘也一定气坏了。”
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想法子,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打算放过贺晋平。
先前柳姨娘屡次三番挑唆生事,一心想越过母亲一头,再加上公爹屡次放狠话休了婆母,眼下他们母子越发过分,这次,贺晋平一定要付出代价。
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缓步走进房内,沉声道:“娘子,这件案子牵涉到我们兄弟,廖大人一定顾虑重重,再者,父亲一定会在其中转圜,想必案子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顿了顿,他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温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中秋快到了,祖父很快要回来了。”
日前南竹送回信来,信中说国公爷已快马加鞭赶回府中,预计再过几日,就要到京都了。
听他提起祖父便不自觉露出笑意,姜忆安也不禁有些期盼那素未谋面的祖父快些回来了。
天色不早,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两人如往常般洗漱上榻,姜忆安照常躺在了里侧。
她一骨碌翻了个身,刚拉起自己的被子盖上,身旁床榻微微下陷,贺晋远也屈膝上了榻。
只是,没再像之前那样,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而是紧挨着她躺在了她身边。
之后,他稍稍侧身,与她面对面躺着,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拍几下她的脊背,温声道:“娘子,睡吧。”
姜忆安惊讶地盯着他。
他以前睡觉时,从来都是身姿板正地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莫说是侧身与她挨这么近了,连话都不会主动多说几句的。
可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担心那些毒蛇在她心头留下阴影,所以才这样哄她安心入睡。
她微微勾起唇角,睁大眼睛看着他清隽的脸庞,浅笑着嗯了一声。
距离很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水色的薄唇看了几眼,姜忆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她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应,便使劲用力揉了两把脸。
待脸上的热度退去以后,眯起眼睛又看了他几眼,才踏实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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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夫妻夜话。
姜忆安(突然想到快见到祖父了,满眼好奇):夫君,祖父严厉吗?
贺晋远(沉默片刻):积威甚重,不苟言笑。
姜忆安(眨了眨眼睛):那他是个不易亲近的老头!
贺晋远(微微笑了笑):娘子见到祖父就知道了。
还有,他有些疑惑,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莫名觉得她的拳脚功夫,怎么与他的有几分相似?
第49章 重重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
天色微亮,一道巍峨如山的挺拔身影出现在国公府外。
国公爷高坐在马背上,鬓染风霜,风尘仆仆,脸上疲倦未消,一双坚毅犀利如鹰隼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老管家彭六看到国公爷忽然回来了,顿时又惊又喜,忙不迭拱手行了个礼,笑的脸上老褶子都皱了起来。
“公爷回来了,我这就打发人去告诉老太太和老爷们去!”
“不用惊动众人,”国公爷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我不在府里,老大又闹出什么事没有?”
先前收到长孙的信,他知晓长子现在越发不成体统,不过,从边境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都,路上也将近花费了一个月的功夫,也不知这期间,那不成器的长子又做出什么混账事没有。
此时时辰尚早,各房的主子下人还都在睡梦中,国公府静悄悄的,惟有两道脚步声迈过府中甬道。
想到近日二爷贺晋平犯的事,彭管家一五一十地悉数禀报给国公爷,末了道:“平二爷已在牢房里关了好几日了,这几天世子爷也着急上火的,老奴听说他去大太太院里吵过好几次了。”
闻言,国公爷眸色似浸了寒霜,冷哼道:“混账东西!”
言罢大步去了荣禧堂。
老太太也是刚起身,正要去小佛堂上香,忽然看见他出现在堂内,疑心自己是老花了眼。
惊愕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狐疑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才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脸上露出微笑来。
上下打量国公爷一番,看他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的模样,埋怨说:“公爷回来,怎没提前打发人给府里来个信儿,我也好让带着儿孙媳妇们去府外接你。”
“皇上急诏,军务上的事,顺道回府几日。”
国公爷没有多提公务,他收到贺晋远的信不假,但回京都主要是为了与皇上商议朝中军务。
因是秘密进行,不易大张旗鼓地回京,是以他没有提前知会府里的人,而商议完军务后,还要尽快返回边境处理公务。
老太太连声吩咐人去给国公爷备水沐浴,准备早膳。
国公爷洗去一身疲惫风霜,换了身家常黑袍,面色肃然地坐在堂内用酒用饭。
老太太素来吃斋念佛,闻不得浓烈的酒味,见他喝凉水似地一盏盏往肚里灌酒,皱眉道:“公爷,现在又不是年轻时候了,喝这么多烈酒,只怕会肠胃不适。”
“一路快马加鞭回府,骨头都快颠散了,喝点酒解解乏。”
国公爷搁下酒盏,看向老太太,沉声道,“我不在府里,老大那个混账玩意儿你管不住?”
老太太给他倒着热茶,眉头往下压了几分,道:“我哪里管得住他呢,自小就说一句顶十句的,管多了反而怨我,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看不见。”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冷峻面容掩在晨光中。
他一向公务繁忙,顾不上府里,长子次子自小没了亲娘,全部交给她教导,谁料一棵长成了歪脖子树,一个落下了残疾,他虽没责备过她,但心里着实不好受。
现在歪脖子树又养出个心狠手辣的庶子,教他如何不生气!
老太太看他面色沉凝,犀利的双眸含有怒色,便将茶壶放到一旁,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不见什么神情,只是闷声说:“公爷,自我嫁进府中,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教养孩子,老三生下来身体弱,生怕他小命丢了,需得日日搂着抱着,我好不容易将他养大成人,难免就疏忽了老大与老二。况且他们不是我亲生的,与我也疏远,我管教起来,也束手束脚。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家出了庶子谋害嫡子的事,我也难辞其咎,公爷回府,该向我问责的。”
国公爷沉默许久,沉沉盯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不在家,你就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事你必须要管,你不知道怎么管,该打发人给我送信,可偏偏放任不管!当初老大要把那柳氏纳入府中,你悄没声息就同意了,事后我才知道。要是我当时在家,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