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盼着,有朝一日,长孙的双眼能够重见光明,担起家国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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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国公爷策马到了宫外,卸下佩刀步行至御书房,拜见咸德帝。
彼时,年轻的咸德帝刚从后宫紧赶慢赶先到了一步,坐在龙椅上深深吸气平复着呼吸。
国公爷双手抱拳拱手见礼,咸德帝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龙袍衣襟,笑道:“国公快快平身,你来得正好,朕正要有事请教你。”
秉笔太监高顺移了椅凳过来,国公爷撩袍坐下,一双苍劲大拳搁在膝头,沉声道:“皇上有何事?”
顶着国公爷沉甸甸的视线,咸德帝不自在地坐直身子,支支吾吾道:“朕......朕确有一件大事要与国公相商。”
咸德帝自幼母妃早逝,当年皇贵妃贺氏在世时,曾对他视若己出悉心照顾。
每次随皇贵妃回国公府省亲时,他必然会见到国公爷。
那时沉肃巍峨的国公爷让人望而生畏,在年少的皇子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是以,如今虽已登基四年贵为天子,面对这位国公爷,他心底依然很是敬畏。
咸德帝以拳抵唇轻咳了声,瞥了眼高顺,后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咸德帝遂定了定神,清清嗓子道:“国公,昨日甘州送来一封密报,说有鞑靼部频频来犯,烧杀抢掠甘原镇,伤亡百姓足有百余人。”
国公爷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道:“请皇上让臣看一眼军报。”
咸德帝忙抬了抬手,高顺捧着军报呈上,道:“请国公爷过目。”
国公爷看过军报,本就肃然的脸色越发凝重。
“皇上可是要与臣商议甘州防御制敌之策?”
四年前,鞑靼部率兵进犯甘州,身为统帅,国公爷亲自率兵出行,打得鞑靼部步步败退,缩回了部落老巢。
若非先帝突然驾崩急需回朝,他势必会率部下横扫鞑靼,将其驱赶至远山之外,绝百年外敌骚扰之患。
咸德帝却突然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道:“国公,鞑靼实在可恨,朕打算亲赴边境,驱赶敌寇,你以为如何?”
国公爷神色一凛,一双犀利眼眸盯着咸德帝,神色越发严肃。
咸德帝虽已立后纳妃,却尚未有妃子诞下皇子,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国本便会动摇,绝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可,皇上千金龙体,岂能亲赴边境?
咸德帝讪讪笑了笑,瞥了一眼高顺,高顺忙道:“国公爷,皇上现在箭术越发了得,前日射箭还连着正中靶心呢,如此箭术,只要皇上御驾亲征,定然能一举擒了鞑靼头子,扬我大周国威!”
国公爷冷冷看着他,锐利的眼神盯得高太监几乎流下冷汗来,突然喝道:“放肆!上阵杀敌那是拿命在博,如此凶险之事,你怂恿皇上御驾亲征,是何居心?”
一语喝得高顺扑通跪倒在地,“国公爷误会,奴才绝无此意!”
国公爷冷哼几声,没有理会他,转而沉沉看了一眼咸德帝,拱手道:“皇上,奔赴边境杀敌非同小可,请皇上三思!”
高顺瑟瑟发抖地跪着,咸德帝忙抬了抬手让他起身,随后默叹口气,道:“既然国公不同意,那此事就以后再议吧。”
国公爷拱手沉声道:“皇上,鞑靼进犯,势不容缓,臣愿领兵前去降服鞑靼,请皇上答应!”
咸德帝静默了一瞬,淡淡笑了笑,说:“国公已过耳顺之年,还要为我大周操心奔波,朕实在不忍,况且国公身负巡视边境九省军务的重任,也抽不开身,还是推举个年轻的将军吧。”
说着,他便拿出一份兵册来,连说了几个名字,一一过问国公爷的意见。
这些年轻将军多为纸上谈兵,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冲锋过。
四子贺知舟在大同总兵麾下任游击将军,国公爷本欲举荐他前往,但咸德帝却特意将大同的名册勾了。
国公爷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细细思量一番后,推举了个曾在边境戍守过的郭姓小将。
“此子骁勇善战,曾在边境迎敌时屡出奇兵,以一敌百,可以担此重任。”
咸德帝点了点头,让高顺记下那郭姓将军的名字,随后问起了公府的家事。
“国公,朕听说世子的庶子意图谋害晋远,可有此事?”
国公爷沉沉叹了口气,道:“确有其事,不仅如此,那庶子的亲娘,还下毒害正室。臣今日求见皇上,正要秉明此事,还请皇上允准削去微臣长子的世子之位。”
咸德帝大吃一惊,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当年,父皇在世时,独爱夸赞贺晋远文武双全,郎才绝艳,他这个皇子,回回都被他比了下去!
按当朝礼法,爵位有嫡传嫡,兄终弟及,他现在已经瞎了双眼,若是他爹被削了世子之位,那他可就连爵位都袭不上了。
一个不能入朝为官,没有爵位的废人,他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咸德帝轻快地清清嗓子,劝慰了国公爷几句。
“世子不过是宠爱妾室了些,又不是他犯了事,国公现在在气头上,不若再斟酌个几日,过后再定?”
国公爷道:“多谢皇上替他美言,但长子实在不堪重任,以后若是将整个国公府交到他手中,也只会败坏家门让人耻笑!”
咸德帝立刻笑道:“国公既然决心已定,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国公家事。过后传于礼部,将此事办了。”
“不过,国公既要除了长子的世子之位,那世子之位该传于哪房呢?”
国公爷浓眉紧锁,沉默不语。
他一生没有纳过妾室,膝下都是嫡子,按理该让老二承世子之位,不过老二双腿残疾身无官职,难以担起重任,老三虽荫封了个官职,却是个才能平庸之辈,至于老四......
关系到国公府未来的继承,国公爷沉吟许久,道:“臣暂未想清,容臣以后再向皇上禀报吧。”
咸德帝笑应:“兹事体大,国公需仔细斟酌再定,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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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国公爷径直打马去了顺天府。
收到属下禀报国公爷造访府衙的消息信儿,廖知府急忙亲迎到了公署外。
数日前公府庶长孙已被缉拿进了大牢,事实确凿,择日便该定罪,今日一大早,国公府又送了几个女流之辈进来,竟犯了谋害人命的罪行!
一想到这些事,廖知府便揪着胡须面露难色。
事关国公府家事,又有刑部秦大人盯着,夹在其中,他实在不知到底该从轻发落还是按律来审。
见到肃然默坐的国公爷,廖知府小心翼翼道:“公爷,柳氏等人已被押去女监,二公子人早已经在牢里了,卑职......”
国公爷沉眸看他一眼,道:“廖大人不必多想,按律处置即可。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我那不孝的孙子一眼。”
廖知府心头一松,刚舒了口气,却在听到后一句时,心又一下提了起来,急忙要人去把贺晋平提来,国公爷却道:“不必了,去监房吧。”
因贺晋平还未经最后一道三堂会审定罪的程序,现在暂收押在府衙旁的监房中。
光线暗沉的监房中,贺晋平双手双脚戴着镣铐,闭目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
忽然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形站在监房外,隔着铁制的牢门,国公爷眼神冷毅,眸光沉沉地盯着他。
贺晋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待反应过来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道:“祖父,您是来救我的吧!听说我娘也犯了罪,被关押起来了?您老人家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吧!”
国公爷沉默许久,冷声道:“你谋害兄长,不顾手足亲情,你娘经年累月给你嫡母下毒,恶毒至此,简直不可饶恕,我岂能救你们!”
铁链哗啦作响,贺晋平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连声道:“祖父,是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害了大哥取而代之,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国公爷眉头紧锁,道:“你罪不至死,若是你真心悔过,就好好改过自新,争取减免刑罚。”
默然片刻,国公爷又道:“只要你能改过自新,你还是贺家的子孙,国公府会一直给你留着容身之处。”
贺晋平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国公爷已转身大步离去。
监房中响起贺晋平用力拍打牢门的声响,国公爷沉默地离开,没再回头看一眼。
廖知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随国公爷出了牢房后,突地想起属下禀报的事来,忙道:“国公爷,二公子受不住牢里的腌臜,昨日一直让府里来送衣裳被褥,信送给世子爷了,世子爷却一直没打发人来......”
国公爷略一颔首,锋利如刀的眉峰紧锁,平静地道:“犬子贺知砚已不再是世子,他今日已离开京都,去边境历练去了。再有什么信,不必去找他,直接送与府里的管家就是了。”
闻言,廖知府频频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神情难掩震惊。
贺世子被削去了世子之位,还去了边境那苦寒之地历练?
看来,从今往后,这国公府的长房中,只有大太太,没有贺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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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睡前小剧场:
姜忆安在榻上滚来滚去,完全没有睡意。
突然想到嫁进国公府,还没给祖父敬茶,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提醒贺晋远:夫君,明天我们去给祖父敬茶吧。
贺晋远睡意朦胧地回应:好。
姜忆安不想他先睡着,揪了揪他的耳朵把他揪醒。
贺晋远:娘子还不困?
姜忆安苦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夫君,我觉得祖父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老人家。
贺晋远捉住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不要费力去想了,先睡吧,明天去敬茶时,当面问问祖父就是了。
姜忆安同意地点了点头。
床头上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很快睡了过去。
但这次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贺晋远。
因为她睡相又变差了,一只手横亘在他的胸口,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脑袋还贴在他的胸口。
温热的床帐内,他平复了许久的躁动情绪,方才沉静下来,拥着身畔的人安稳睡去。
第52章 用力抱了他一下。……
清晨,屋外雀鸟叽叽喳喳,和煦的日光洒进窗棂。
姜忆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习惯性摸了摸身畔。
本以为贺晋远已如往常那般起床去练剑了,谁料忽然隔着柔软的寝衣碰到一个温热坚/硬的东西,不是大腿也不是胸腹,只是还没等她摸出到底是什么来,便一触即分。
贺晋远忽地侧身背对着她,拉过锦被盖住了身体。
姜忆安半眯着惺忪睡眼看了看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夫君怎么还没起床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起来去练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