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的怨恨,让他心里留下了难以释怀的愧疚。
姜忆安用力搂紧了他的胳膊。
贺晋远沉默片刻,哑声道:“如果当初不是喝醉了酒,那场大火,我们本可以轻松逃出来的。都怪我,若不是为了庆贺高中,约了文修一起吃酒,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不会......”
听他这样说,姜忆安心里也很难过。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贺晋远唇角抿直,轻轻握紧了她的手指。
林家住在京都西郊的青石胡同,距离定国公府很远,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胡同外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了,贺晋远握着姜忆安的手,长眉拧了起来。
看出他心里有些担忧,姜忆安笑了笑,说:“夫君放心吧,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贺晋远默然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娘子,你也莫要久呆。”
他隐隐担心林家人会因他迁怒她,将她毫不客气地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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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胡同的路面铺着凹凸的青石板,前日刚下过一场秋雨,石板上聚了一处处小水洼,倒映着胡同两旁人家斑驳破旧的门板。
姜忆安一路走过去,左右打量着,这胡同里居住了七八户人家,每家的门板都是如此,可见这里的人家,都是寻常百姓之家,并不富裕。
林家在胡同尽头的最里侧,两扇黑色门板紧闭,姜忆安走近了,刚要叩门,吱呀一声,门却忽地打开了。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大约四五岁的模样,仰头好奇看了她几眼。
“你是来买豆腐的吗?我娘下午才出摊卖豆腐。”
姜忆安微微一怔,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提起裙摆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笑说:“我不是来买豆腐的,我来问问,这里可是林有才的家?”
小姑娘闻言猛地退后几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咚咚咚往屋里跑去。
她双手握着小拳头,边跑边喊:“娘,有人来找二叔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腰间系着围裙的妇人,从厨房慌里慌张走了出来,道:“是谁来找他?”
院门开着,姜忆安便走了进来。
这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站着的妇人和小姑娘,她猜测是林文修的遗孀和女儿。
“请问,你是林有才的大嫂吗?”
妇人闻言,忽地抱紧了小姑娘,嘴唇抖了抖,怯怯地说:“我是,你找他做什么?”
这时,西边的屋里也传出个苍老沉闷的声音,隔着窗子问道:“素娘,是有人来找有才吗?”
妇人忙扭头,脸色虽有些惊慌,却强装镇定地说:“娘,没事,是二弟他在外面落了东西,人家给送来了。”
屋里的老妇沉闷地咳了几声,没再说话。
妇人看了姜忆安一眼,压低了有些颤抖的嗓音,眼中含着恳求:“姑娘,我不知道你找有才他有什么事,我婆婆病了,听不得不好的消息,先不要在院里说,出去说吧,行吗?”
姜忆安纳罕,却也没说什么。
出了那一方小小的破旧宅院,妇人反身将门关了,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蓝围裙,自我介绍说姓吕,又问道:“姑娘,你是谁?找有才他到底有什么事?”
姜忆安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吕娘子。
她容貌清秀,只是脸颊凹陷,瘦得快要脱了相,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一双手也粗糙生茧,局促地握在一起。
姜忆安心里一紧,道:“嫂子,你不认得我,我是贺晋远的妻子。”
听她这样说,吕娘子愣住,脸色微微变了。
“你是国公府贺家大少爷的娘子?”
姜忆安点了点头,“正是。”
吕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咬唇用力地拍了几下围裙上的灰尘,冷淡地说:“贺家娘子,这大老远来的,你怎么来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昨天林家二郎去国公府要银子,她今日是来送银子的,这位嫂子竟然不知情吗?
她想了想,说:“嫂子,我可以进屋和你聊一聊吗?”
吕娘子拧眉看了她一眼,静默了许久,才冷冷地说:“进来吧。”
进了堂屋,姜忆安左右看了看,在一张八仙桌前落了座。
堂屋和院子一样,虽然破旧,收拾得却很整洁。
吕娘子拿了张干布巾擦了擦桌子,又让女儿青儿从厨房端一碗热水出来,从柜子里找出一点茶叶来泡了茶。
从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冷若冰霜,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姜忆安一直保持着微笑。
林家娘子的态度虽然极其冷淡,但也许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热茶,没话找话地与她聊天:“嫂子,这是什么茶?”
吕娘子冷声道:“贺家娘子,一碗粗茶,比不上你们府上的,将就喝些吧。”
姜忆安没说什么,微笑了笑,端起茶来一口喝尽了,说:“好茶,多谢嫂子。”
吕娘子抿唇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没有理会她的谢意,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贺家娘子,你来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完了,我下午还要去摆摊卖豆腐呢!”
姜忆安想了想,关心地道:“嫂子,老太太得了什么病?”
吕娘子眉头紧拧,下意识道:“婆婆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染了风寒,咳嗽了一阵了,还没见好......”
话没说完,突地想起她来是要找二弟的,吕娘子便收住了话头,再次冷淡地说:“贺家娘子,有才他最近没在家,也不知去哪里了,你找他可是有要紧的事?”
姜忆安思忖一瞬,把篮子上的盖子揭开,从里拿出几样糕点和三包一百两整的银子来,都放到桌子上。
“嫂子,昨天有才到府里要银子,先前每个月二百两的银子,我已给了他一百两,这是另外的三百两,你收下吧。”
吕娘子盯着桌上的银子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说啥?你们每个月都给林家二百两银子?这个月还又添了二百两?”
姜忆安略一点头,那吕娘子忽地咬牙站起身来,白皙的脸青红交错,手指用力攥紧了围裙。
还没等她说什么,只听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有人拖着步子慢腾腾往堂屋走了过来。
吕娘子向外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连话都没说,拉着姜忆安的胳膊便把她往屋里的后门方向推。
她身形瘦弱,这会儿力气却出奇得大,姜忆安猝不及防,被她一口气推到了门边。
“贺家娘子,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赶紧走吧,以后有才去国公府要银子,你把他赶出来就是,可千万不要理会他!”
低声说完这这句话,她已把姜忆安推出了门外,连银子也装到篮子里一并塞到了她手里。
“你快走,以后也不要来林家了!我就当你没来过,别被他发现了!”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还没等姜忆安反应过来,面前的黑色门板已被吕娘子从里头锁住了。
吕娘子转过身,林有才已一脚踏进了房门。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掸了掸绸袍袖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吕娘子,道:“大嫂,有没有人来家里送银子?”
吕娘子紧张的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往后门望了一眼,又匆忙收回视线,道:“没有,没人往家里送银子。”
林有才把腿架在桌沿上,往椅背上一靠,道:“真的假的?嫂子你不会骗我吧。”
吕娘子忙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骗你。”
林有才不信,招了招手,让站在门槛处的青青过来回答,吕娘子忙走过去抱住了女儿,青儿也吓得埋进了她的怀里。
“二弟,青儿还小,娘也病着呢,你别吓到他们。”
林有才面目狰狞地嗤笑一声,一甩袍袖起身。
到了里间翻箱倒柜,找遍了,只找到枕头里藏着的一只钱袋,打开倒出来看了看,仅有二十个铜板,便都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大嫂,要是有人送银子,你别废话,也别多问,直接让人送到我住的宅子里,知道吗?”说这话时,林有才面色阴沉,目露凶光。
吕娘子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抿唇点了几下头。
林有才要往外走,突地注意到桌子上的一杯粗茶,又顿住了脚步。
“大嫂,这茶是招待客人的吧?”
吕娘子的心瞬间快要提到了嗓子眼,深深暗吸口气,脸上才没露出惊慌来。
“这是你大哥当年买的茶,放了四年都发放霉了,我拿出来泡了一盏茶,二弟你要是想要,就把茶都拿走吧。”
提到大哥,林有才下意识理了理衣襟,继而冷哼一声,“一点儿破茶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要它做什么。”
说罢又转身坐回了桌子旁,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今儿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送银子来!”
一门之隔,听到里面的话,姜忆安思忖许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家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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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门绕到胡同口,看到停在远处的马车,姜忆安提着篮子,快步走了过去。
遥遥听到她的脚步声,贺晋远便起身拉开了车门。
不等石松放下车凳,姜忆安已轻盈地跃上马车,躬身走了进去。
“娘子,怎么样?”贺晋远道。
她去了其实还不到一刻钟,这一刻钟于他来说,却是格外得漫长。
姜忆安将篮子搁到了桌子上。
听到篮中银子细微的碰撞声响,贺晋远心里不由一沉。
林家人没要银子,莫非是把她赶了出来?
姜忆安挨着他坐下,道:“夫君放心,林家嫂子对我还行。”
——虽说其实她也被赶了出来,不过那是事出有因,
她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林公子的兄弟林有才,我觉得这个人很有问题。”
贺晋远闻言眉头微沉。
以前,他偶尔听林兄提及过他的二弟,说他不好读书,也不会什么手艺,成日在街头与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挥霍家产。
曾经为了养家,林兄一边在国子监读书,一边还要卖字画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