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久候的护院们当即冲进花厅,反扭住林有才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竟敢持刀谋杀我们大少奶奶,现下擒住了你,证据确凿,这就把你送到官府去治你的罪!”
林有才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到护院们的话,后怕涌上心头,双手紧紧抓住绸布袍子的衣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后背都洇湿了一片。
方才冲动杀人,现下顶上这样的罪名,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他忙不迭求饶:“诸位息怒,有事好商量,这都是误会,我一时手滑,才......”
姜忆安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手滑?林二郎君手滑得真巧,要不是我反应快,那刀子都捅到我身上了。”
说着,她瞥了眼其中一个护院,道:“还不快去报官?”
护院会意,疾步如飞地走出了花厅。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身穿皂衣的顺天府捕头前来,询问起案发时的详情。
林有才看着那官家差役,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登时惨白的脸上冷汗直流,身体也在不自觉发抖,方才要银子时的无赖气势早已半分也无。
“各位官爷,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就是一时冲动......”
话音未落,花厅外响起沉缓的脚步声,贺晋远走了进来。
虽是双眸覆着黑缎,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却似能够感应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朝姜忆安的方向走了过去。
“娘子,你可有受伤?”他沉声开口,嗓音中却罕见的有一丝不稳。
“夫君放心,我没事。”
说话间,姜忆安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长指,示意他按照商议好的来。
贺晋远沉默数息,微微偏首,似在垂眸看向趴在地面的林有才。
他冷声开口:“你今天差点伤到了我的娘子,可知触犯了本朝律法,罪不容赦?”
姜忆安微微一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对啊,不是之前说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他怎么也训斥起林有才了?
姜忆安小声提醒他,“夫君,错了。”
贺晋远默然片刻,胸膛沉沉起伏数息,才再次开口,对林有才道:“你兄长毕竟于我有恩,看在林兄的份上,如果你以后能够改掉赌钱的恶习,我就考虑饶你这一次。”
林有才一听,当即赌咒发誓说:“贺公子,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样了,如果我再一个赌字,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这一回,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往后只念你们的好!”
贺晋远道:“既然你诚心悔过,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保证以后永远不再沾染赌/博,用心侍奉寡母长嫂,悔过自新好好做人。”
默然片刻,他又道:“你的母亲染了重病,你的大嫂日日摆摊卖豆腐讨生活,他们极为不易,你沾染赌钱的恶习,非但没有做顶梁柱顶起林家的门楣,保护她们,却反过来伤害她们。你大哥若有在天之灵,该多么痛心会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听到这些话,似有所触动,林有才沉默了半晌,突然抬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他无声哭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说:“贺公子,你说的话我明白了,我也都答应。”
两个皂衣捕头一早便收到知府大人的吩咐来了国公府,虽例行公事询问了案由,剩下的却全凭贺晋远做主。
此时见一桩案子这样消了,便也告诫他道:“主家宽宏大量饶你这一次,不让你沾赌,也是为了你好。世间有多少沾了赌后家破人亡的,你要是最后一无所有,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既然有了这次机会,以后就改过自新,找个正经营生过活,好好过日子吧!”
林有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都一一应下,他看似已有痛改前非的态度,姜忆安却不敢全然相信他。
这沾了赌的人,赌咒发誓跟放屁一样,他现在不知是害怕吃上官司,还是真的有所懊悔,当下点头答应,说不定转眼又变卦了。
若是给他安排个差事,再的经常监督着他言行,想必会好许多。
她脑子里刚有了这个念头,花厅外又突地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转眼间,秦秉正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官袍未换,带着冷肃官压,锐利如刀的眼神从林有才身上掠过,之后转眸看了眼贺晋远,道:“长风,我来了。”
姜忆安十分意外,贺晋远也有些诧异,“秦兄,你怎么来了?”
秦秉正没有解释。
今日见了廖知府,听说贺晋远要用捕头解决一桩案子,他疑心是沈家的人到国公府闹事,便尽快赶了过来。
好在不是沈家,贺嘉月虽不在这里,他知道她应该是安然无恙。
看了眼林有才,再看了看当前的情形,他已差不多知晓是何事,于是眉头沉了沉,道:“长风,虽说此事可消,但鉴于林有才好赌成性,品行恶劣,他的话不能作数。不若以后就让他到刑部衙门做个日日点卯值班的小吏,本官会留意他以后的所作所为,绝不让他有再犯的机会。”
思忖数息,他沉声道:“这个办法可还算周全?”
姜忆安眼神不由一亮。
秦大人此举,既为林有才安排了个差事,让他走上正路,又能亲自监督他,如此再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反复无常,再沾染上赌钱的恶习了。
这自然是个万全之策,贺晋远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
此事议定,那林有才也都应了下来。
回到林家宅院,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嫂与母亲面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道:“娘,嫂子,过去我简直猪狗不如,实在对不起大哥,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他便把自己屋里所有与赌钱有关的东西一把火全烧了,还脱下了绸布锦袍,换上了粗布衣裳,亲自动手去磨豆子做豆腐。
吕娘子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短短一天,二弟竟真像变了个人,实在让她又惊又喜。
离开林家时,林家婆婆与吕娘子都感激不尽,拉着姜忆安的手,依依不舍地道:“以后有空,要常到家里来坐坐。”
姜忆安点点头,笑道:“婆婆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青儿,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温和地笑了笑,说:“姨姨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你有时间的话,也和祖母娘亲去府里看姨姨,好不好?”
青儿腼腆一笑,忽地抬头看向吕娘子,道:“娘,你常说,爹爹的画还要留着送人的,是不是要送给贺叔叔与姨姨的?”
吕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把房里的那幅画拿来。”
青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咚咚咚跑回了房里。
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幅画跑了出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姜忆安,道:“爹爹以前画的画,送给你们做纪念。”
这是林公子的遗物,十分珍贵,姜忆安看了看林婆婆与吕娘子,两人都微笑着对她说:“这本就是他留下送给朋友的,其他人已拿走了,只有这幅还留着,你收下吧。”
姜忆安点了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道:“那我代夫君收下了,多谢。”
国公府的马车停驻在青石巷外,贺晋远负手站在马车旁,耐心地等着她们话别。
看了眼他覆着黑缎的双眸,吕娘子心头酸涩,道:“妹妹,晋远兄弟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姜忆安道:“大夫说了,还有好转的可能,只是......”
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吕娘子,便道:“只是当年失火时,林公子拿命救下了他,他心里愧疚,积郁了心病。大夫说,如果夫君的心病能治好,眼睛恢复得会更快。”
吕娘子与林婆婆对视一眼,两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死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心中还留有难以释怀的伤痛。
吕娘子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搀着林婆婆的手,微笑着走到贺晋远身边。
她温声道:“晋远兄弟,当年事发突然,谁都不想有那样的意外,可意外已经发生了,日子还要过下去。文修救了你,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要是没有,那他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林婆婆也道:“文修活着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能文能武,以后定然能够出将入相,成为朝廷的顶梁柱。孩子,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你想开一些,早日把眼睛养好了,以后还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呢!”
眼角有些湿润,贺晋远沉沉点了点头,拱手深深一揖。
“嫂子和伯母所言极是,我以后定然会谨记在心,不会辜负你们的好意,也不会再辜负林兄的救命之恩。”
-----------------------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他眼前有一丝朦胧熹微的……
马车缓缓启动,轻快地驶过青石板路,凭窗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巷,姜忆安用力挥手与吕娘子和林婆婆作别。
直到马车转过长街,那青石巷再也看不见,她才十分不舍地收回视线,转眸看向身畔的人。
贺晋远手里拿着抱着林公子生前的画作,唇角紧抿,一直沉默着。
姜忆安轻唤他:“夫君?”
贺晋远恍然回过神来,默了默,温声道:“娘子,银子可留在林家了?”
姜忆安笑着点了点头,与吕娘子话别之前,她已悄悄在林家的米缸里放了一笔银子,那些银子足够保证她们以后生活无忧了。
听她说完,贺晋远略点了点头,不过,不知想起了什么,长眉突地拧起,唇角也抿直了几分。
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好,姜忆安很是疑惑。
处理好林家的事,她想他心里应该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况且那林婆婆与吕娘子都力劝他要想开一些,怎么他好像更沉郁了?
“夫君在想什么?”
她眨了眨澄澈的杏眸,凑近了看着他的脸问。
那灼热的视线,即便双眼感受不到任何光亮,也很难忽视。
贺晋远沉默数息,道:“在想你以身涉险,一个人对付林家二郎的事。”
他现在想来很是后怕,万一那把匕首真的刺到了她的身上,万一那些护院没有按照计划及时冲进花厅......
在外面等待的时刻,每一个呼吸的瞬间,对他来说都是那样难熬。
这样想着,坚实有力的长臂便不自觉将她揽在怀里,缓缓抱紧,沉声道:“娘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姜忆安埋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笑着咧开了嘴角。
“夫君这么担心我?”她抬头,笑眯眯盯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突然灵机一动,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答应夫君,从今往后,小命要紧,我不会逞能,有把握的我会做,没把握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做。”
她说完,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兴致勃勃地道:“今天高兴,回府以后,我要吃炙鹿肉,还要喝菊花酒,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贺晋远下巴抵着她白皙的额角,轻抚着她锻子似的乌发,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好,娘子想吃什么,都依你。”
~~~
月华院中,听贺嘉月说起儿子儿媳让那林家好赌的老二改过自新的事后,江夫人十分欣慰,道:“这也是他们该做的,现下那林二郎改邪归正,也算能报答几分林家公子的恩情了。”
贺嘉月点了点头,微笑道:“娘,我发现,自从大哥与大嫂成婚后,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江夫人叹息道:“幸亏你大嫂嫁进了咱们家,现在我只盼着你大哥的眼睛早日能重见光明,他们两个早日诞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