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立马说:“那还是皇长子更聪明。”
说着她并不看他的神色,伸手从御案上的漆盒里拣了两颗蜜饯,左手那颗送到自己嘴里,右手那颗往他口中送。
楚元煜忍俊不禁地吃了,卫湘细品了品,复又笑道:“这蜜枣腌得好,一会儿臣妾要装一匣子走。”
楚元煜又笑:“看看御膳房还有多少,让他们都给你拿去。”
正这样说着,容承渊疾步进了门,卫湘原当他是如常进来当差,却见他在御案前就停下来,躬身垂眸:“陛下,皇后娘娘说有要事求见。”
——呀,这么快呢?
卫湘美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容承渊,容承渊与她目光一触即又低下。
皇帝露出几许不耐:“什么事?”
容承渊道:“娘娘没说,只说要面见陛下。”
皇帝摇摇头:“传吧。”
第221章 醉翁 “可我得封时,皇后都做了五年清……
卫湘美眸一眨, 便从皇帝膝上起了身,欲退到一旁。楚元煜因心里存着气,拉住她的手, 吩咐宫人:“添张椅子来。”
宫女应声去了, 搬来绣墩时皇后恰进殿来。卫湘向她施了礼, 却无心待她落座, 便先施施然坐定了。
皇后恍若未觉, 搭着若佩的手,淡然坐到侧旁, 方道:“臣妾知陛下近来国事繁忙,本不想扰陛下, 却有一事不得不禀。”
卫湘垂着眼帘,手不老实地将皇帝腰间绦绳的穗子摸过来摆弄, 他觑她一眼, 由着她去,只问皇后:“何事?”
皇后说:“许氏昨儿个受了罚,一夜过去, 竟就殁了。”
皇帝一怔,不禁蹙眉:“当真?”
皇后点点头:“太医说是伤重,又兼气血攻心, 便没熬住。”
卫湘仍只管玩着手里的穗子,心下期待着皇后接下来的话,只听皇后道:“她虽行事糊涂,一朝失宠便病急乱投医,但从前服侍陛下也算尽心,臣妾想为她求个恩典,好歹封个采女, 也可葬入妃陵。”
卫湘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多看了皇后一眼。
许氏分明已拉出去草葬了,可见皇后先前没动过为她讨封的念头,现下却突然提了。
皇帝对此并不上心,也不介意,就随口道:“小事而已,皇后看着办吧。”说话间已拿起没读完的奏章要读。
皇后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几许笑容,离席福身:“谢陛下,那臣妾便让尚仪局按规矩办了。虽说现下正要俭省银子,但一个小采女的丧仪本也费不了多少钱,况且……”她睃了卫湘一眼,笑意更盛,“况且睿宸妃好心,早早就给许氏添了一匣首饰随葬。若睿宸妃不介意将这首饰归在采女仪制里,还可再省一些。”
卫湘搁下手里的穗子,心里笑着想:几日不见,皇后长本事了。
她原以为皇后要来气势汹汹地来告,说许氏是她的眼线,连带着将那偷翻奏章的错处也推到她头上,没想到皇后学会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湘一哂:“臣妾自是不……”
“小湘添的首饰,是小湘的心意。”皇帝打断她的话,抬眸睇着皇后,“皇后厉行节俭是好的,但若矫枉过正,只怕有人为生计所迫,要打错了算盘,到时得不偿失。”
卫湘微微一怔,自是不会与他争辩。
皇后自若地颔首笑道:“诺,臣妾明白了。那许氏的丧仪就让尚仪局操办,睿宸妃那一匣首饰算额外添的,写明来处入葬便是。”
皇帝不置一言,只点了头。皇后道了告退,往外退时复又瞧一眼卫湘,一抹得色溢于言表。
卫湘垂眸懒得理她,待她出去,楚元煜笑看过来:“没什么想说的?”
卫湘嗤笑,懒洋洋地摇头:“有什么可说的。臣妾想看奏章跟陛下讨就是了,何苦费力气安插一个许氏。”
她一边回着他的话,一边心里转着他的话,隐隐觉得他对皇后说的那句“矫枉过正”之言有些怪异。
诚然,这话原是不错的,可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他允或不允,都只消吩咐下去便是了,原不必与皇后这样解释。非这样讲一番道理,像是他听说了什么。
卫湘摸不清原委,待回到清秋阁,就又命人去请容承渊、张为礼来,一则要问这事,二则还要了了赌局。
于是二人傍晚下了值就又来了,容承渊大呼惨败,众人笑了一阵。卫湘与张为礼、积霖赢了赌,因张为礼早说过看上了容承渊押的玉扳指,卫湘就将那扳指给了他,自己押的那金簪则给了积霖。余下的赌注里,卫湘自己只取了一枚五钱重的金锭子,剩下的也尽让积霖和张为礼拿去分了。
积霖和张为礼眉开眼笑地领了赏,心下却在打同样的主意:那金簪与玉扳指若私下里再拿出来“孝敬”卫湘与容承渊,两个人都位高权重,断不会收。但他二人身为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也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一时便想着将这两件东西都换了钱,与下头的宫人们分了,只当同乐,这样既为卫湘与容承渊换了人情,自己也得个大方的美名。
这本是宫人之间常有的手段,但如今宫中处处节俭,有余力这样办的人不多了,还能这样使银子的就更事半功倍。
他们边这样琢磨着,边告了退,琼芳也退出去,只留容承渊还在房里。
卫湘问了问容承渊那句话的事,容承渊边落座边笑:“你是愈发敏锐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宫人们手头紧,不免闹出些纷争。这本是难免的,陛下心里也有数,可近来偏有两件是皇后身边闹出来的。她宫里头有人缺了银子,就巧立名目跟外头的宫人要,这虽是宫人自作主张却到底对中宫的名声不好,也不免牵累陛下,陛下自然不高兴。”
“怎的她身边的人也缺银子?”卫湘哑然,“我都知道平日多散些银子下去贴补宫人,她竟不懂?”
“她当然懂。”容承渊瞟她一眼,轻笑,“可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赏赐多到库里都搁不下呢?你要贴补宫人,指缝里漏一点也就够了。再说,你这边可没真削减份例,她要为六宫表率,可不能玩你那一出暗度陈仓。”
这么一算,皇后若要贴补宫人,却是要大出血的。
卫湘心下算清了账,还是皱了眉:“可我得封时,皇后都做了五年清妃了,赏赐总也不少的。”
容承渊摇头:“虽都是宠妃,她与你也不同。你不遮掩自己性喜奢华,陛下自然格外爱赏你这些东西,各处与你走动也要投你所好;她便要做个清高模样,得的赏赐与赠礼本就都以书籍字画为主,即便偶尔多得些金银首饰,她也不得不赏下去大半以示自己视金钱如粪土。长此以往,你说她能攒下几个钱?能贴补宫人大半年,撑到此时才闹出是非,已是不易了。”
“原是这样。”卫湘忖度着点头,顺着他的话又往下想。
现下正是皇后最紧绷、最不敢触怒圣颜的时候。适才皇后只当自己的谋算得手了,因而被喜悦占据了上风,似乎并未听进去皇帝那句话。但若回去细想,她当然会明白皇帝的意思。
那她就必须办妥这件事情,该罚的要罚,但更要紧的是防患于未然,那就免不了再拿钱补贴宫人。
可她自己手头也不宽裕,这就不得不另想法子了。
最快也最容易的办法,无非是让娘家补贴。
第222章 风筝 “风筝风筝,哪里能用蛮力放呢?……
卫湘心觉有机可乘, 但一时又没什么好主意。这样自顾琢磨了好半晌,心下突然涌出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才冒出来就激得她一阵心慌。
这个念头是要往朝堂伸手的。
不是从前那样在皇帝的纵容下为朝堂之事建言献策, 是绕过皇帝直接伸手。一旦被人知晓了, 那就是万劫不复。
可她转念又想, 这一步总是要走的。
她想触碰的权力只靠闷在后宫里永远达不成, 像个陶俑一般坐在皇帝身边听一千一万次廷议也不顶用, 她总要有第一次真正沾染它的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就拿这次当第一次好了。
卫湘定了心, 当晚躺在床上与皇帝提起,说近来因太妃之事劳心伤神, 眼瞧着快清明了,大家又恰好都在行宫, 想与姐妹们出去踏青。又说近来嫔妃们侍疾也辛苦, 谆太妃卧病在床只怕更让她们想起自己的母亲,可趁清明邀几位同来麟山避暑的官眷贵妇与女儿同乐。
楚元煜爽快地答应了,又觉这要求提得突然, 细一想她适才的话便有些心疼:“我知道,该是有人想家,便跟你开了口。难为你自己没有家人依靠, 还要来替她们说这个情。”
卫湘垂眸摇摇头,往他怀中一钻,语气轻松:“臣妾自幼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从来不想家,更没什么可难过的,陛下不必为臣妾感伤。”说着又笑一声,“再说, 臣妾人缘好得很。只消姐妹们见了母亲,谁的母亲都要疼一疼臣妾的,臣妾可不吃亏。”
楚元煜失笑:“这倒也好。若你真同她们哪一位投缘,常召进来陪你说话也不错。正好行宫规矩松散,官员们的别苑离得也不远,行事都方便。”
卫湘笑逐颜开,清脆道:“谢陛下!”
是以次日她便理了单子,着琼芳与轻丝一同写请帖,再让宦官们送出去。
后宫这边,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皎婕妤、莲贵嫔五个自是要递一份,她宫里随居的韵嫔、睦嫔、玉宝林也不能落下,再有便是一贯交好的怡嫔陶氏。
往外递的帖子,自也就是这几位嫔妃的母亲了。
尤其怡嫔,她父亲陶将军自打赢格郎域人之后总算回了京,但最近因边关增兵之事又被派出去了。
宫里都知道陶将军最是个宠女儿的,他一离京,怡嫔近来多有伤感,正好让她母亲来陪一陪她。
于是这些帖子便也交由几位嫔妃,由她们各自差人送回家中。
当晚,卫湘就先从各人口中得了回信儿,几位嫔妃都乐得一去。至于家人,文丽妃、皎婕妤、韵嫔、怡嫔四人都说母亲能来;凝昭仪、莲贵嫔、睦嫔、玉宝林因娘家在外地,便只得算了;敏贵妃回的是:“需得问一问,若母亲那日不忙,倒也能来。”
卫湘心下大致有了数,便着手做起了准备。去什么地方、安排多少宫人、可做哪些事情、备什么东西都需一一备妥。因在外头,还需侍卫保护,也得她安排好了一应事宜皇帝才知当派多少人给她。
事情太多,又要兼顾着为谆太妃侍疾的事,卫湘一时间忙得很。其间也有些鸡毛蒜皮的事传进后宫,比如敏贵妃家里又出力在商贾之中为朝廷募了些钱,正可为边关将士调集粮草;再比如江南某世代为官的人家备查出数十条重罪,全家都被抄家流放了。
这些事与后宫没多少关联,众人聊起来只庆幸后者没有女儿在宫里当嫔妃,否则千里之外的娘家犯下此等重罪,女儿在宫里也只怕连命也难保住了。
此等闲事按下不表,清明转眼就到了。清明节自古就有踏青的习俗,又有“雨纷纷”的诗文,卫湘起先便做了两套打算,晴天雨天皆有事可做,但自然还是晴天游玩更加舒服。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这日一早起来濛濛细雨就已下着了,虽然小到几乎觉不出雨丝,但淋久了总会湿的。
是以众人下了山就直奔一处泉边,宫人们早已搭好了凉棚,这棚说是棚,实则用油布与漆木搭建,内里的大小抵得上一方小厅,三四十个人都坐得下。厅中设曲水流觞的雅席,供众人用膳作乐。
凉棚两边另设帐子数处,以便母女、姐妹各去结伴说话,若有人需梳妆更衣、小歇午睡也都很便宜。
因晨起出来得早,众人都没太用早膳,就先结伴进了凉棚,命宫人上了些早膳进来。敏贵妃依着身份坐了主位,卫湘坐在右首,对面是文丽妃和她母亲。
敏贵妃左顾右盼地笑道:“母亲忙得顾不上与我们一起玩,早知道妹妹弄得这样好,我怎么也要喊她来的。”
卫湘抿笑:“姐姐若喜欢,等过一阵子夫人不忙了,咱们再办一场便是。”
她们这厢说着话,怡嫔已悄悄从曲水流觞上取出一只竹碟,夹上面玫瑰糍粑吃。
卫湘不经意瞧见,笑道:“今儿个着意让他们多备了点心,陛下另命御膳房备了些,妹妹都尝尝。”
怡嫔眉开眼笑:“姐姐总记得我爱吃甜的。”
这般说着,只见怡嫔的母亲也取了一碟点心,第一块就夹给了怡嫔,怡嫔喜滋滋地吃了。
卫湘看得有些羡慕。屈指算来,怡嫔其实也已十八岁了,但仍有几分小孩子心性,唯家里宠大的姑娘才能这样。
众人有说有笑地用了早膳,外头的细雨也姑且停了,虽说天色阴沉看着还要下雨,但好在凉爽舒适,正适合出去走走。
宫人们便又捧来风筝、柳条等物,供她们解闷。
怡嫔说要去放风筝,傅成递了个眼色,即有宫女将风筝奉上,怡嫔信手从托盘里拿起来,拉着母亲就出去了。
“我也放风争去。”卫湘拎裙起身,亦拿了只风筝出门。
她从前没大放过风筝,此番让容承渊专门寻了善于此道的宦官私下里教了教她。索性这要领不难掌握,卫湘摸清关窍又练了练,便知该如何放得好了。
这般过了约莫一刻,卫湘手里的风筝已高高飞了上去,怡嫔母女那边却试了数次,总飞不高就掉下来,母女两个累得气喘吁吁,倒也笑声不断。
其实她们那只风筝原就是放不上去的。
卫湘眼瞧着差不多了,递了个眼色,积霖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线轴,先帮她放着。
卫湘走向母女二人,笑道:“放个风筝,妹妹怎的累成这样?妆都花了,且歇一歇吧。”说着就招手示意宫人上前扶她们去歇息,口中又道,“风筝风筝,哪里能用蛮力放呢?你得会借风力送它上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