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耐人寻味,可究竟为何有这样的旨,宫里没人说的清楚,卫湘与容承渊打听,连容承渊都说:“我也不清楚,只知陛下突然下了旨。”
再过些时日,怡嫔的母亲陶夫人着人传了话来,说近来果然听说皇后在同娘家要钱,张家知晓宫中厉行节俭的事,应是送过银两,可似乎不够,皇后又派人去家里头要过两次,张家有没有再给便不知了。
此外,陶夫人还搭上了一句话,说:“宸妃娘娘是有福之人,所想之事自然都能如愿。”
这话听来没头没尾,前来传话的侍婢说得大有些犹豫,卫湘却明白她的意思,安然笑道:“去回你们夫人的话,请她改日进来喝茶,我要好好谢她。”
第230章 恪姬 “阖宫皆知睿宸妃与恪姬素来不睦……
卫湘听了陶夫人的信儿, 对闵昭媛晋封淑妃的旨意有了几分猜测,心下想探个究竟,便嘱咐葛氏寻门路去打听。
葛氏是个谨慎的人, 见此事连容承渊也说不清, 心觉自己分量不够, 便不妄动, 趁回家休息时与她母亲葛嬷嬷将事情讲了。葛嬷嬷在宫中女官间分量极重, 如今虽已离宫多年,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葛氏再回宫当值时就给卫湘带来了准信儿。
葛氏说:“奴婢的母亲去打听了,说是皇后手头钱紧, 见淑妃去霁月台清修,就授意尚宫局只给她送去三成的月例, 余下的‘日后再补’。”
卫湘听得冷笑:“什么日后再补, 她那厉行节俭的旨意又不是三五日就能了了的,省出的钱又都进了国库,这还哪里补得上?”
“是呢。”葛氏含笑欠身, “母亲觉得皇后是拿准了淑妃乃修行之人,不会争这些身外之物,未成想竟失算了。”
卫湘轻哂:“淑妃是不爱争身外之物, 可皇后是怎么待她的?竟还想让她不争。”
依卫湘看,打从皇后身边的思蓉打了淑妃那一记耳光之后,这关系便再没的缓和了。
什么修不修行的,人总归还是人,皇后理当庆幸淑妃既不是武僧也不是妖道,否则修行之人报仇的法子也多得很呢。
葛氏凝神道:“只是看当下的情形,陛下很给皇后留面子。宫里谁也说不清那旨意的由来, 都当淑妃晋封是因陛下思念谆太妃。”说着她顿了顿,斟酌着问,“娘娘可要将此事透出去?”
卫湘摇头:“陛下这既是顾着她的面子,也更是顾着自己的颜面。谆太妃尸骨未寒,中宫皇后就克扣她最疼爱之人的月例,这话传出去想什么样子?”
葛氏了然:“怪不得是那样的旨。如此一来,既维护了淑妃,也敲打了皇后。”
卫湘颔首:“正是。”
葛氏所言不错,但卫湘细品此事,远比“敲打”更耐人寻味——“淑妃”这个位置,偏是皇后先前坐过的!
虽说从一品的三夫人只剩这淑妃空着,但淑妃之上的正一品贵妃还有一个空余,往下的正二品妃位更是全然无人,皇帝若只是想给闵昭媛晋位让皇后明白轻重,大可不必专挑这个位份,偏选了这个,活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皇后:你配得上的位子闵月澜也配得上,你最好待她客气一点。
这样的敲打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是有效的。天子这般明晃晃的恼怒,谁能不悬一口气?
可如今的皇后……
她最看重的那份“青梅竹马之谊”,自诩是皇帝心里最要紧的那一个,自认处处高旁人一等。现下看着闵氏坐了她从前的位置,且是为了敲打她,她心里不知要怎么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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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麟山一带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雨,雨停的空隙又总烈日当头,闷热得像要活活将人蒸熟一般。
头几日里,大家还都庆幸这是在行宫,若是在京中皇宫只会更热,但因闷热经久不散,这种庆幸很快就散了,人们转而开始抱怨皇后削减份例,弄得各处的冰都不够解暑。
如此愈发显出了在卫湘身边当差的好处。众人虽不知她能随时动用皇帝的私库,却看得出她这儿不曾削减过东西,连带着三位随居嫔妃的吃穿用度也处处齐全,只当是她自己出手阔绰贴补的。
卫湘乐得趁此机会拆皇后的台,就在这样的议论中专门赏了韵嫔、睦嫔与玉宝林一些适宜夏天的上好衣料,又额外命人去霁月台给淑妃也送过几回解暑之物。
此举似是刺激到了皇后,六月初一,她在嫔妃们晨省时兴师动众地行赏,专赐了些可制寝衣的绸缎,另还有床帐、窗纱所用的料子,搭着白玉枕一类的物件,一应都是解暑的。
卫湘因早被免去了去向皇后问安的礼数,在晨省散后才从怡嫔口中听闻此事。怡嫔专门让宫人将皇后的赏赐带来给她看,卫湘草草扫了一眼,不由惊叹:“竟是各宫都有?可要花费不少呢。”
怡嫔一翻眼睛,笑道:“是呢。昨儿个母亲进来看我,也说皇后娘娘似是又有钱了,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局促。”
卫湘闻言神思微凝,她知怡嫔性子单纯,说这话并不走心,但陶夫人绝不可能无心。
如此再过几日,宫里隐隐听说张家好似出了些事,似是一个小宗旁支犯了什么错,关起门来挨了打,但究竟是什么缘故,因张家有心压着不提,外人也就打听不到了。
再到六月中,恪姬叶氏终是到了临盆的时候。宫人们到各处传话时虽引得处处都紧张,却也让因谆太妃离世而处处哀伤的气氛里多了一点喜意。
更紧要的是,只消这孩子平安降生,皇帝总是要去看看的。一时间六宫嫔妃都各怀心思地往恪姬处赶去,卫湘步入院门时抬眸一瞧,只见宫人们匆匆进出。再行细瞧,她从他们的紧张里觅出些许不安,不由留了意。
凝昭仪上前见礼,卫湘拉住她的手,与她走到旁边无人的地方,轻声问她:“我怎么瞧着宫人慌里慌张的?”
凝昭仪一叹:“妹妹心细。恪姬是用完早膳突然动了胎气发动的,据说疼得不正常,产婆适才又回话说胎位也不大好,这胎恐怕难生。”
卫湘不由屏住呼吸,想了想,又问:“皇后那边怎么说?”
凝昭仪垂眸道:“皇后很看重这胎,先前就一直是她悉心照料的,今天这事一出,她就把身边得力的宫人都支了过来,正在房中听候差遣,御医们也都奉她的旨过来了。”
凝昭仪话音才落,宦官的通禀声悠长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二人对视一眼,忙向院门口迎去,同样候在院中的各嫔妃也都迎向门口,不多时,就见皇后仪仗停在了门外,端的是声势好大,好不威风。
“皇后娘娘万安。”众人皆深福行李,齐声问安。
皇后搭着若佩的手迈进院门,垂眸扫见卫湘,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轻笑:“阖宫皆知睿宸妃与恪姬素来不睦,没想到睿宸妃还肯关心恪姬生产。”
第231章 祈福 娘娘,恪贵嫔醒了。”
卫湘对皇后不顾体面的讥嘲毫不介意, 边盈盈起了身,边悠然道:“皇后娘娘慧眼如炬,臣妾确是不喜欢恪姬。但臣妾一心一意都在陛下身上, 恪姬腹中之子也是陛下的孩子, 臣妾自然喜欢。”
皇后黛眉一跳, 打量着卫湘, 神色冷淡:“宸妃贯会说漂亮话, 本宫只但愿宸妃的大度是真的。”
卫湘又笑道:“臣妾不敢欺瞒娘娘。”
皇后不再理她,径直进了屋去, 但房中正忙着,皇后关照了几句, 便也只得退出来与众人一同在院中等候。
过不多时,皇帝也来了, 众人再行施了礼, 恪姬身边的掌事宫女出来回话,说恪姬动了胎气又胎位不正。其间房中的惨叫不绝于耳,那掌事的听得揪心, 不由分神,回话回得断断续续。
楚元煜也留意到那惨叫,自不怪那宫女, 只问:“恪姬怎的叫得这样惨?御医可看过了?”
掌事宫女忙回道:“正是因胎位不正而起的,御医都已瞧过,只说怕是难生。”
卫湘听得心神不安。她不喜恪嫔虽是真的,可听着这般惨叫,她只想到自己生产时吃过的苦,总归生出几分怜悯来。
皇后抬眸见皇帝眉宇间隐有忧色,温声劝道:“陛下放宽心, 妇人生子多是如此,不必过虑。”
卫湘闻言眉心一跳,并不看她,只招手唤来傅成,吩咐他:“早些时候陛下新赏了几株上好的山参,你去取来。”
傅成躬身应诺,提着衣摆疾步赶出去。卫湘笑吟吟地走向皇帝,向候在一旁的容承渊道:“一会儿劳掌印指个可靠的人,将参汤熬上,恪姬兴许用得上。”
容承渊拱手:“诺。”
皇后锁眉,不满地打量卫湘,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她的话还算克制:“睿宸妃自有宫人侍奉,何苦劳烦御前。”
卫湘轻哂:“着人取山参来,是臣妾不忍看恪姬受苦;劳烦御前,是臣妾想自保。免得像裕充华生产时那样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炉熏香就想往臣妾身上泼脏水。”
皇后脸色一变,但见皇帝垂眸屏笑,纵是满心不快也只得忍下了。
恪姬痛了整日,晨起的惨叫到傍晚成了低声的呜咽。暮色四合之时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恪姬气力一松便昏过去,宫人出来禀说:“恭喜陛下,喜得五皇子。”
院中众人都松了口气,不乏有人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皇帝亦露出笑容,下旨晋恪姬为恪贵嫔,居一宫主位,又命皇后好生照料,便也未再在恪贵嫔处多留,自顾回清凉殿去了。
众人见状便也陆续散了,卫湘回到清秋阁,对上上下下好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近来打起精神当差,少去恪贵嫔处走动,免得让人做了文章,宫人们都恭谨地应了。
卫湘遂命人传膳,一眼瞧上一道玫瑰卤子的豆花,才命积霖盛了一晚,傅成打帘进来,行至卫湘身边轻言:“恪姬似是情形不好,不知能不能醒得过来。”
卫湘不由看他一眼,傅成垂眸又言:“皇后刚下了旨,说是……”他不自在地顿了下,“说是正逢国孝,恪贵嫔那边赏赐减半,只当为谆太妃积德祈福。”
“哈。”卫湘搁了筷子,好笑地看着傅成,“真的假的?你可别诓我。”
傅成苦笑:“奴岂敢诓骗娘娘。”
卫湘听得连连摇头。“积德祈福”这档子事别说宫里,就是民间也是常做的。可只消看看庙里便也该知道,素来只有多添香火钱的道理,从无扣钱祈福的说法。宫中行事更是这样,但凡祈福二字说出来,便该将赏赐翻个两三倍才像样,这样宫人们得了实在好处,方能念一句上头的好。
若顶着祈福的念头削减恩赏,宫人们只会骂谆太妃。
傅成便道:“皇后深恨谆太妃,如此行事也不足为奇。”
卫湘微微凝神:“你说的很是,我只怕皇后不止是为着这个。”
傅成浅怔,旋即了然:“您是说恪贵嫔?”
卫湘点头:“别管旨意是不是皇后下的、是不是打着谆太妃的幌子,恪贵嫔身边的宫人才是明晃晃地吃了亏。恪贵嫔若真几日不醒,他们存着怨气,可还会悉心照料?说不准人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傅成蹙眉:“皇后这是冲着五皇子去的……”
卫湘轻笑:“四皇子她就想要,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让莲贵嫔捡了个便宜。如今好不容易又添了个皇子,她当然要尽心。”
她徐徐缓了口气:“其实她贵为中宫,真想养嫔妃的孩子不过一句话的事,非要这样,便是想显得自己‘不争’罢了。”
傅成心领神会:“她既要做得清高,若恪贵嫔醒了,她就谋不到这皇子了。”说着他凝神一想,拱手又言,“奴去给恪贵嫔身边的宫人补上赏赐,再叮嘱他们悉心照料恪贵嫔。倘若皇后还有别的打算……他们纵不敢违逆,也可跟咱们透个气。”
卫湘听到这话却摇头:“太扎眼了。”
她揣摩着分寸忖度片刻,方又道:“你去清凉殿,把皇后克扣赏赐这事知会陛下——听清楚了,别偷懒只告诉掌印,你要亲自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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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数日,宫中借着五皇子降生的喜事多了些笑音。到五皇子满月之时,又有了新的喜事,说是敏贵妃的幼弟中了举,恰又在谈婚论嫁的年纪,皇帝便为其与一位县主赐了婚。虽是国孝期间不能完婚,但这县主乃是旁系,守孝只需一年,明年便可办婚事了。
敏贵妃家中只是皇商,虽富却不贵,在京中总矮人一头。自此,她家算是正经迈进了达官显贵的门槛,宫中难免又一番争相道贺。
卫湘素来与敏贵妃熟络,听闻喜讯自也备了厚礼前去贺她。在这些寻常走动之外,她只暗中瞧着,眼看皇后给敏贵妃备礼出手阔绰,她便知皇后的荷包又充裕了些,心里自有计较。
一片喜意中,恪贵嫔昏迷不醒的情形依旧让人揪心。直至又十日后的深夜,当值的御医、太医都连夜赶往恪贵嫔处,行宫各处的灯也渐次亮了。
卫湘从梦中惊醒,琼芳和积霖一前一后地进来,禀道:“娘娘,恪贵嫔醒了。”
第232章 夜扰 唯有先觉得皇后处处不妥,他来日……
卫湘本以为出了什么事, 已撑身坐起来,闻言又躺回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明日早上再去看她便是。”
恪贵嫔的位份是低于她的, 生孩子时她赶过去是为着皇嗣, 现下恪贵嫔转危为安她没有着急的道理, 总不能让她去侍疾。
却听琼芳道:“奴婢原也不想惊扰娘娘, 只是这事瞧着蹊跷。”
卫湘皱眉侧首:“如何蹊跷?”
琼芳拧眉道:“按理说醒来是好事, 上下都可以松一口气。虽不免要让太医诊治,却也不必太劳师动众。可刚才……”她顿了顿, “听闻御医、太医都赶了去,皇后也去了, 奴婢瞧着不大对劲。”
卫湘听她这么说,也觉蹊跷, 便再度起了身, 积霖忙出去唤了宫女进来侍奉,卫湘边更衣边思索,心里隐觉不安, 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唤来了傅成,跟他说:“你去瞧瞧文丽妃、凝昭仪她们都听没听说这事。若她们都往恪贵嫔那儿赶了, 你来回我。”
傅成领了命,带着两个脚力快的宦官一同出去。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终于见傅成进来禀说:“凝昭仪已往恪贵嫔那边去了。”
此时卫湘已更衣梳妆妥当近两刻了,她愈发觉得不对,便有意更放慢了步调,喝了一盏浓茶醒了神才出门。
是以待她到恪贵嫔处时,不仅皇后、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在, 住得近的小嫔妃也已来了两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