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所有的话都是真的,唯有两点不实。一是敏贵妃被下的药或许并非莪术,但已死无对证;二是敏贵妃后来暗查除了浮岚与皇后的关系,但这事也没有实证,唯有她们自己人知道。
因此,这两点不实都不怕被戳穿,这就让她顺利控住了局面,她敏贵妃和皇后放在了同样位置上。
而若她没这样做,又会如何呢?
卫湘猜想……那在椒风殿的宫人开始攀咬敏贵妃之后,事情或许就会变成敏贵妃自己失了孩子,就对皇后生了嫉妒,因而容不得皇后平安产子。
虽然这也未必真能动摇敏贵妃的根基,但帝王一旦起疑,总归是不妙。
真是好险,还好她反应够快,敏贵妃、文昭仪与她的配合也还算默契。
接下来,她相信容承渊真的会在玉芙宫“搜”到符咒,那么事情看起来就真成了有人用如出一辙的手法害了两位皇子。
然后,她早先托容承渊安插到敏贵妃身边的宦官也可以被挖出来了,虽然这般情形下,他攀咬皇后与皇后宫里的人攀咬敏贵妃一样都不会被采信,但能进一步洗脱敏贵妃的嫌疑也不错。
……她们先前安排这一步棋本是想泼皇后一盆脏水的,现下脏水泼不成,倒成了自保的佐证,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卫湘心里感慨万千,盘算着这事,向敏贵妃与文昭仪道:“我只还有一点不明。”
文昭仪问:“什么?”
卫湘道:“皇后想除掉贵妃娘娘,竟到了搭上孩子的份上么?贵妃娘娘都还对她的孩子下不了手呢,她倒狠得下心?”
她很是好奇:“贵妃娘娘到底如何得罪过她?”
文昭仪摇头苦笑:“这你怕是想岔了。依我看,她并未想搭上那孩子。”
卫湘不解:“怎么说?”
敏贵妃淡淡道:“她已怀胎八月了,又一贯胎像稳固,这孩子十有八九是能安安稳稳地活下来的。没能保住,想是在她的算计之外。”继而一声冷笑,“这便是报应吧!”
卫湘顺着她的话一想,心下豁然开朗:“是了……害人腹中之子的法子多得很,这回偏是用什么符咒。往后那莪术就是冲着她去的了,细想来与孩子可不相干。”
“是啊。”文昭仪露出讥嘲,“巫祝之事宫里虽然忌讳,真死心塌地相信的人却也不多。这等谋算,谁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神鬼身上,可见她原是想保这孩子的。”
“看来还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敏贵妃神色黯淡,“她自以为谨慎周全,可这回神鬼偏就显灵了。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她长声叹息,“若能和神鬼说得上话,我倒真想告诉他们,此事再怎么样也与她的孩子无关,只冲着她一人去便好,她的孩子合该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这日之后又过两日,容承渊果然如卫湘预料的那样,在玉芙宫也搜到了符咒。
他带人赶回行宫复命时,皇帝正巧刚从椒风殿到汤泉宫来。
在皇后的事上,他果然还是够意思的,明明近来政务繁忙,他竟还是寸步不离地守了皇后四五天。直至皇后一个时辰前睁了眼,他还又亲自喂皇后服了汤药,在皇后又睡下后才总算离了椒风殿。
卫湘从未见过他这么累,哪怕前阵子因天花和罗刹国之事焦头烂额成那样,他眼下也没有过这么重的乌青。
她于是让他枕在她膝头安睡,纤指温柔地给他按着太阳穴。容承渊进来禀话的时候,她知他醒了,但见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便也不停。
容承渊立在床边禀道:“玉芙宫的瓦片之间果然也有符咒。奴已让钦天监瞧过了,与椒风殿那张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所写的生辰八字不同。”
他边说边奉上符咒,皇帝仍不睁眼,卫湘扫了眼,啧声道:“连字迹都如出一辙,可见是出自同一名道士之手了。”
这话自是说给皇帝听的,但她也没胡说。若皇帝没在这里,她必是要夸夸容承渊的。
他这人办差总比她想的更加周全,比如这符咒,若字迹不同,皇帝也未必在意,可他就是弄了张自己一致的出来,这差事办得再漂亮不过。
卫湘美眸一转,嗤笑道:“劳烦掌印快将这符送去给黄宝林瞧瞧,没的她嘴皮子一碰又污人清白。如今亲眼瞧见这样恶毒的东西诅咒贵妃娘娘,她总该知晓轻重了。”
她这样一说,楚元煜自是想起了黄宝林那天的话,闭着眼睛皱起眉头,吩咐容承渊:“着人送黄氏回宫去,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第98章 皇后 “也不知黄宝林那个糊涂脑子,清……
卫湘扑哧一声娇笑, 不等容承渊应话,抢先摇头:“陛下不可。”
楚元煜睁眼看了看她:“怎么了?”
卫湘的笑意敛去大半,声音柔和依旧:“臣妾不过心里委屈才随口抱怨了句, 陛下便要罚她,倒成了臣妾背后告人黑状,让日后可怎么做人?”
楚元煜听她这么说, 眼睛又闭回去,吁气道:“黄宝林那日的话很不得体, 不关你的事。况且她那日得以出来只是因皇后生产,否则她便该在思过才是, 倒又说出这种话来, 可见这些日子从不曾真心反省。”说着他沉了沉, 明明仍闭着眼, 偏抬起头, 摸索着抚了抚卫湘的脸颊, “便是不为了你也轮不着她来议论御前宫人的是非。不过你既担心……”
他思忖了一下, 改口吩咐容承渊:“这事你且记着, 压三日再传旨送黄宝林回去。”
容承渊又应了声诺,卫湘松气笑道:“谢陛下。”
楚元煜复又缓了口气, 便不再躺了, 撑坐起身盘膝而坐, 拉着卫湘的手道:“皇次子夭折, 皇后又是这样的情形,朕不宜再住在汤泉宫了。”
卫湘知趣地点点头:“那臣妾便回清秋阁去。只是……”她怅然一叹, “陛下原就忙于政务,现下又忧心皇后娘娘的凤体,若不能来汤泉宫解乏, 便需自己多珍重些,切莫累坏了。”
她温温柔柔地规劝,忧色直达眼底,楚元煜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手指刮过她鼻尖:“朕知道。”
卫湘低头笑笑,又问:“不知皇后娘娘如何?”
楚元煜一声长叹,垂眸半晌不语。卫湘见状不敢贸然追问,只安静地望着他,很是又过了会儿,他才轻声道:“今晨皇后虽醒了,但直到朕离开椒风殿,她始终未同朕说什么。朕劝她开解她,她一个字的回应也没有。朕知她难过,自不怪她,但只怕她这样将难过都憋在心里愈发伤身。问了御医,御医也没什么好办法。”
卫湘温言道:“皇后娘娘昏睡了几日,这才刚醒。除了难过,恐怕身子太虚也是个缘故。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且让皇后娘娘好生将养几日,或许气力恢复一些,有了力气,便也不会再这样憋着了。”
楚元煜沉郁的脸色缓和了三分,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卫湘不再多言,和顺地依偎到他怀里,心里却在想:不止皇后现下都会想些什么呢?
那份难过自然是真的,孩子出生即夭折,显有做父母的会不难过。可在难过之余,她会不会也想想敏贵妃和那胎死腹中的孩子?
若她想了,是会生出几分愧疚与懊悔,还是觉得敏贵妃是自作自受?
她又会如何想这超出掌控地一计呢?
文昭仪说得没错,用那玄而又玄的符咒搞什么陷害,可见皇后是并不想真正伤了那孩子的。可造化弄人,孩子竟还是没了,也不知皇后会不会觉得这是头上三尺的神明降下的报应,会不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觉得自己欠了这孩子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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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宝林在三天后被送回了安京皇宫,她的父母在听闻消息的当日匆匆赶来行宫谢罪。卫湘这才知道,黄宝林的家世原比她想象中更好一些,她当她是出自哪个官宦人家,宫中不常提及其家人只是因为官阶不高。此番才在宫人们的津津乐道中知晓,黄宝林家里原是有爵位的,而且不低,其父是武信侯,母亲亦是侯门独女,且有诰命。之所以在宫中不显山不露水,实是因其家中无人为官,因此并无实权,有点坐吃山空的意思,远比不得文昭仪、凝贵姬这样父兄都在朝为官的人户。
卫湘是在凝贵姬宫中喝茶时听说的这个消息,凝贵姬惯爱聊这些闲事,讲起来总兴致勃勃,但提起武信侯夫妇只余叹气连连:“唉,听闻武信侯夫妇已经在清凉殿前跪了半个时辰了。两个人都已年过半百,现下天又还热,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卫湘幽幽道:“这就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了。”
凝贵姬笑喟:“这个自然。”
卫湘拧眉又说:“要我说……武信侯这事办得也糊涂。虽说前头那一遭事陛下申饬了他们夫妻,但那是因关乎圣旨,触及天威自然严厉些。如今黄宝林被送回宫,左不过是后宫之事,陛下也不曾责怪再他们夫妻。若要我说,他们便是担心女儿,上疏告个罪也就是了,君臣都有体面。如现在这样跪在清凉殿前……他们想要什么呢?难不成让陛下收回旨意,将黄宝林接回行宫?总也没那个道理。”
凝贵姬摇头道:“依我看,他们断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心里不安,想让陛下消气罢了。”
卫湘失笑:“可这本是后宫之事,他们跪在那儿,倒好像陛下苛待了嫔妃,陷陛下于不义,陛下只怕更要生恼。”
“你这话是不错。”凝贵姬长声一叹,抿了口茶,“只是会这么说,你也是不知这等勋爵人家的苦楚了。”
卫湘一愣,大有不解:“怎么讲?”
凝贵姬搁放下茶盏,淡笑道:“达官显贵无外乎三种——一则是有官无爵的,二则是有官又有爵的,三则便是黄家这样有爵却无官的。这三者间,惯是有爵无官的日子最不好过。”
卫湘了然道:“这我知道,无官就无权,自是谁也震慑不住了。”
“若只是那样,便也罢了,总归钱还好使。”凝贵姬连连摇头,“可你想想,这样的人家,钱又从何而来呢?”
卫湘思索道:“自有朝廷按爵位拨下去的俸银,还有祖辈攒下来的家业?”
“是啊。”凝贵姬语重心长,“这俸银咱不提了,单说那家业,通常有商铺、田产、房产,但最要紧的还是食邑。本朝头一位武信侯是凭军功换来的侯爵,食邑可不少呢,但他配得起。如今……”凝贵姬笑叹,“如今这份食邑在黄家手里,黄家却已无人在为朝廷效力,这不就成了赔本买卖?若你是武信侯,你是不是也会怕陛下瞧你不顺眼?”
卫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是这样……那自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否则既无权又无功,在陛下面前更没什么情分可言,能不能保重这爵位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心里自是不安。”
“正是呢。”凝贵姬说着又是叹息,“他家会送黄宝林进宫,也未见得没有搏一把的意思——总归也是个美人儿,倘使能得圣宠,对家里总归有利。可武信侯却忘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黄氏又没美成你这样,虽是大选时留下了,却从来也没得过宠,如今反因性子轻浮拖累了家里,还不如不进宫来。”
卫湘嗔怪地睨她一眼:“姐姐说事就说事,总拿我取笑做什么!”
“我这不是夸你呢?”凝贵姬斜眼瞥她,“她连姿色再加性子和脑子,若能有你的三四分,也不至于在宫里混成这样。”
紧接着便问:“恭妃那边,你有什么打算?我原当你们之间即刻便要有一场生死之战,这些日子瞧下来,倒消停得很,谁也不动。”
卫湘叹道:“我本是一时想不到法子,又有敏贵妃这事在前面摆着,就想先帮她全力应对,恭妃那边姑且见招拆招便是。不过也不妨事,现下算腾出手了,我想想怎么办便是。”
凝贵姬思索着说:“你给她递个筏子好了。”
卫湘道:“怎么说?”
凝贵姬道:“从先前杨氏的事就瞧得出来,恭妃是个谨慎的。她虽欲除你而后快,但轻易不会自己动手,只会挑唆旁人。可若有个足够大的由头,让她觉得值得放手一搏,她估计也会去做,毕竟挑唆旁人总要费心力费时间,若碰上紧要关头,可未必能等。”
“这是个主意。”卫湘斟酌着点头。
凝贵姬说得很对,恭妃的确很会借刀杀人,不仅有被废位抄家的杨氏,如今的黄宝林恐怕也着了她的道,她身边的那宫女杏实怎么看都古怪。
不过,按凝贵姬这个打算,若黄宝林真是恭妃的人,对卫湘而言就成绊脚石了。因为她二人间已然成敌,若卫湘这边有什么可用的“筏子”,不论是有多大,恭妃可能都会先试试黄宝林是否能成事。
除非她设计得足够周全,能让恭妃不得不亲自动手。亦或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黄宝林将恭妃摸出来。
卫湘苦思冥想地托腮:“也不知黄宝林那个糊涂脑子,清不清楚自己被恭妃挑唆了……”
凝贵姬不及答话,门前屏风那边珠帘骤响,傅成疾步而来,惊慌失措地朝二人一揖:“娘娘、娘子,出事了!皇后娘娘适才突然说想出去走走,宫人劝阻无果,只得随她出去。可她、她去了倾颜殿,又不知何时在袖中藏了一把刀,竟刺伤了贵妃……”
“什么?!”二人都惊得猛然起身,卫湘又问:“贵妃如何?!”
傅成直擦额上的冷汗:“万幸……皇后娘娘气力不支,贵妃只被小臂,并无大碍,陛下现在已往倾颜殿赶了。”
第99章 收场 “掌印……将皇后娘娘打……
卫湘与凝贵姬相视而望, 眉目之间俱是震惊。
哪怕她们站在敏贵妃一边,视皇后为敌,也并无人想看到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震惊之后, 两人自然都向敏贵妃的倾颜殿赶去。因倾颜殿离凝贵姬的住处不算多远,两人人到得比大多嫔妃都要早,圣驾亦尚未赶来。
入了殿前的院门, 凝贵姬只扫了一眼,便可设想殿中现下已乱成什么样了。因为殿门紧紧闭着, 不少宫人在院中望着大殿交头接耳——敏贵妃受了伤,若不是殿里情形太糟糕, 现下正是该让宫人们各司其职的时候;而若关上殿门是因事关皇后, 不得不瞒着些人, 此时就该有掌事宫人出来约束这些宫人, 不该让他们这般肆意议论。
“咳。”凝贵姬沉声一咳, 宫人们都转过身, 看见是她, 身子都缩了一缩:“贵姬娘娘。”
凝贵姬不耐地锁眉:“陛下正往倾颜殿来, 你们不要命了不成?还不快退下!”
“诺……”宫人们噤若寒蝉,亦有反应快的意识到凝贵姬这样抬手放过乃是大恩, 应声之后又忙道, “谢娘娘。”
凝贵姬不欲理会, 冷眼看着满院的人如潮水般退去。待得殿中彻底清静, 凝贵姬才继续走向那紧闭的殿门。
卫湘随她同行,行至殿前, 凝贵姬身侧的大宫女上前叩了两下门。
因知圣驾在往这边赶,殿门内早有宦官守着,门声才一响, 殿门就立刻打开了,开门的小宦官只十三四岁,头上尽是冷汗,开门时脸色煞白,直至看清外面只是凝贵姬与睿姬而非圣驾才松了口气。
“凝贵姬娘娘安、睿姬娘子安。”那宦官边开门边躬身。
凝贵姬径自入了门去,卫湘多瞧了他一眼,侧首吩咐:“琼芳,你在这里守着。”又吩咐那宦官,“你退下吧。”
那宦官如蒙大赦,卫湘睇了眼傅成,傅成稍有一滞,旋即了然,不动声色地也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