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有事?”
“嗯。”
玉霖点了点头,“想请师兄帮我个忙。”
“好。”
宋饮冰几乎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玉霖挑眉笑道:“就……答应了?”
“你的忙我一定帮。”
“行。”
玉霖把桃花枝往肩上一扛, “咱们换个地方。”
这一换就换到了碧洪茶社的雅居内,刘影怜靠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楼下的来往的人群,宋饮冰环顾四周,则有些坐立不安。
“小浮,这个地方常有镇抚司的耳目,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玉霖给刘影怜斟了一杯木樨茶,茶烟间轻盈抬头,抬头应宋饮冰道:“镇抚司不会盯着我,反而会替我们盯着外头的人。对我来说,这里说话,最好。”
宋饮冰听她这么说,不禁道:“所以镇抚司那个人……真的在保护你。”
玉霖“嗯。”了一声。
宋饮冰垂下眼睑,“说实话,师兄……很惭愧。”
“没必要这样想。”
玉霖在茶案上铺开一张宣纸,“帮我的忙吧。”
宋饮冰收拾起情绪,定睛看向那一张生宣,纸上是一篇文章,他抚纸细读,将扫过开篇几行,便问道:“礼乐论?”
‘礼乐论’见于会试第二场,春闱在即,宋饮冰此刻读来,难免替玉霖伤怀。
玉霖笑了笑:“你审一审,看看我功力还剩几层。”
宋饮冰这才低头继读,一篇读完,但不禁赞道:“不见‘太学’晦涩,清新精巧,是好文章。就是……”
“字丑对吧。”
宋饮冰不好直说,抬头问道:“影怜的手是很难再握笔写字了,你的手……也好不了了吗?”
玉霖抬起右手,看向手指的关节处,声音有些无奈,“其实已经好了,只是我从前的那一手字,确实是废了。宋师兄,你再仔细看看,这像什么体?”
宋饮冰将文章挪至窗下,借光细看,随后定声道:“仿的张体。”
玉霖笑道:“不愧是宋师兄,写成这样也能叫你看出来。”
宋饮冰放下纸张道:“张容悲的楷书写得很稳,从前国子监有很多人学他的字,但他投河后,写得人逐渐变少,这几年几乎不再见了。你是女子,又受过拶刑,勉强仿这种笔力渐长的字,自然很难。”
玉霖道:“所以要请你帮我誊一遍,就写张体。”
宋饮冰没有立即答应她,只问道:“什么时候写给你?”
玉霖应道:“如果可以,师兄当下就写给我。”
“好。”
宋饮冰说完,便出声唤小二进来,吩咐他立刻去寻笔墨纸砚。
小二得了银钱出去,不一会儿,茶案上就铺开了一叠新宣。
宋饮冰起身净手挽袖,而后撑平纸张,自己取水研墨,照着玉霖的文章,一字不差地下笔誊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誊了大半。
玉霖托着脸,一面看他写字,一面唤了他一声:“宋师兄。”
“什么?”
“你不问问我让你写这些做什么吗?”
宋饮冰笔尖微微凝滞,轻道:“要说我一点不疑,那是假的,可你求到我了,我怎么能不帮你。”
玉霖含笑道:“宋师兄是个特别心软的人。”
宋饮冰抬笔一顿,自嘲道:“所以一直官途不顺,总让大家失望。”
玉霖语调轻快,“那你答应我,下次,狠一点。”
宋饮冰笑问:“你让我对谁狠?”
玉霖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宋饮冰笑道:“反正你先答应我。”
宋饮冰无奈地笑笑,蘸墨舔笔道:“好,师兄答应你。”
玉霖转头看向刘影怜,“影怜,你听到了,他答应我了,如果到时候他又心软了,你一定帮我点醒他。”
是时,刘影怜并不知道玉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知玉霖托她她无论如何也要答应。
“拉钩。”玉霖冲刘影怜伸出小指。
刘影怜也伸出那被天机寺的大火灼伤后,满是瘢痕且几乎无法撑直的手,轻轻触上玉霖的手指,算作与之拉钩。
“说好了啊。”玉霖笑道。
刘影怜瓮瓮地“嗯”了一声,向着玉霖郑重地点了点头。
暖光、手影、墨香、茶烟、窗边新鲜的桃枝、楼外温柔的春日黄昏、以及宋饮冰的那一手好字……
世上风物,平宁净好。
宋饮冰没再多话,低头凝神,再度走笔,不多时,木樨茶凉透,宋饮冰也誊完了最后一个字。
三日转瞬即过,梁京会试如期而至。
锁院这一日,天南地北汇集梁京的一众举子,背着米面进了各自的考棚。
午时,帘外提调官员和督场官员纷纷退出,院门上一把大锁落下。玉霖在皮场庙外,看到一大群春归的大雁从贡院上空凄鸣而过,朝着皇城东苑的方向飞去。
此刻,东苑莲池之上的池心亭中,黄氏与其母亲并两三个姊妹正观赏奇石,十来个中贵女眷在旁作陪。黄氏有孕但月分还小,尚未显怀。腰肢纤细,行动灵巧,穿得一身鹅黄色的软缎烟罗,正值春风得意顾盼神飞之时,满亭珠玉之中,最为耀目。
众女眷皆奉承黄氏和她的母亲,亭上一时之间,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奉明帝带着许颂年和陈见云等人沿池漫步,时不时地被笑语声吸引,频频望向池心亭。
许颂年在旁道:“自从来了东苑,黄娘娘的气色是越发好了。”
陈见云见奉明帝面上挂笑,也跟着奉承道:“陛下赏了娘娘中那么多东西,又把娘娘的姊妹和母亲,一道接来东苑游逛,娘娘宽了心,可不就得了这好气色吗?说来,都是陛下的恩大,想那娘娘腹中的小殿下,也是有大福气的。”
奉明帝侧头道:“你是会说,那就到黄妃跟前去伺候吧,也说些乖话,叫她开心。”
“是……”
陈见云明白,这是奉明帝有话要单独和许颂年说,也不做停留,告退去了。
奉明帝在一丛芦苇前站住脚步,转身问许颂年道:“你算过了吗?庆阳墙的供给,停了多久了。”
许颂年照实回道:“半月了。”
奉明帝一寸一寸地旋掐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轻声道:“撑得倒不短。”
许颂年道:“从前的供给都是半月一送,奴婢算着,里面……也到头了,不过,正月过去不久,想墙内年节里多少有些结余,所以……”
“所以还饿不死,对吧。”
许颂年听得一个“死”字,不防一怔,半晌方应了一个“是”字。
“倒也好。”
奉明帝看向天空,一排大雁凄鸣而过,雁影掠过池心,惊得游鱼四散。
奉明帝续道:“待到春闱散场,总该是有人活不得了吧。这一回,你让杜灵若和城卫营盯死了庆阳墙,赵汉元不想户部牵连他们一道被问大罪,有的是像上回那样的昏招。”
许颂年应声道:“是,奴婢会亲自吩咐杜灵若。”
奉明帝回头看了许颂年一眼,忽笑出声,“你今儿答话答得有些慢啊。”
许颂年忙屈膝跪下,“奴婢该死。”
“死什么?”
奉明帝道:“杀了你朕也没顺手的人用。”说完,反手虚指着池心亭上的陈见云,又道:“他倒是有心,想站你的位置,但朕还是觉得,他行事办差远不如你。”
许颂年闻言,顿时伏地叩首,“奴婢谢陛下提点。”
奉明帝看着许颂年摁在地上的手道:“你也是可怜,对朕忠心耿耿,对下也算宽仁,可到头来,也就杜灵若那孩子,一门心思孝敬你。你啊,也该有点子手段了。”
许颂年应道:“陛下身边,怎么能有耍手段的人。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陛下不安。若是哪日,奴婢有了罪名,陛下看着,赏奴婢一个全尸,就是开天恩了。”
奉明帝笑道:“又说这些。起来吧,跟朕往前面去坐坐。”
许颂年扶地起身,跟在奉明帝身后继续向前缓行,奉明帝忽又问道:“今日春闱锁院了吧。”
“是。”
“帘内主考是谁来着……”
许颂年应道:“翰林院大学士齐然。”
“哦。”
奉明帝轻笑了一声:“赵汉元以内阁荐之名荐上来的,你看看,朕连名字都记不清。啧……”
奉明帝负了手:“看来,今年填榜的又多是“北卷”了。哎……”说着轻叹了一声,切齿再道:“朕是真的有些烦透了这些人。”
许颂年道:“就算在会试中填了榜,他日殿试排名,不也是陛下说了算吗嘛。”
“呵。”
奉明帝冷笑:“天下这么多官员,朕怎么记得过来。只要做得官,他日在什么地方做官?做什么官?他底下的人,比朕有手段。许颂年啊……”
“奴婢在。”
“张药在什么地方?”
“今日……怕是在外头,陛下召他,奴婢这就使人去传。”
奉明帝回头道:“今日不急,待明日开考,朕有意让他替朕入帘,钦巡一回今年的春闱。”
第86章 同落笔 所以有意义吗? 有啊!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