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暖意融融,程芳浓只穿一件单薄寝裙也不觉冷。
侍卫从外头进来,外衣冰凉,环抱住她时,程芳浓被他冷得身形一颤,忙推开他:“你这呆子,只知道心急,全然不懂怜香惜玉,枉费本宫一片痴心,巴巴求皇上让你过来。”
女子似乎越来越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皇帝握住她手腕,打量着她娇媚的情态,默然不语。
若是白日里,她亦是这般待他,他恐怕陷得更深。
她那么骄傲,那般聪慧,却偏偏倔强地只肯俯就一个卑贱的侍卫。
白日里渴求的,夜里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皇帝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心痛。
她是仇人之女,又能轻易影响他心绪,于他而言,是如鸩酒一般危险的存在。
应当彻底远离,不再见她,不再碰她,让她夜夜空等,让她空有杀他的计谋,却盼不来侍卫,看不到一点希望。
可是,他来了。
对,他绝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她白日里说的那番话太过张狂,他岂能不给她些惩戒?
男人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这才恋恋不舍松开她手腕。
眼睛看不见,程芳浓能听见他宽衣解带窸窸窣窣的动静。
听到衣物散落的声音,纤手被他牵引着,按在他滚热结实的胸膛时,程芳浓没来由地一颤。
她对这男人,从头到尾只会有利用。
可为何,短暂的分别后,再次肌肤相亲,任打任骂的他,竟让她心中生出些许陌生的悸动?
不得不说,这侍卫,听话且体贴,比狗皇帝不知强上多少倍。
半宵风雨后,男人见她疲累,没再扰她,而是捉起她纤柔的手,缱绻轻吻她柔软的指腹。
她说过喜欢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在心上,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她。
程芳浓湿漉漉的睫羽微微颤动,生出一个不能见光的念头。
待皇帝死了,程家掌权,她仍会是尊贵的后宫之主。
明面上,她是要为地下的死鬼皇帝守贞,可私底下,谁能管得了她床笫间的事?
只要这侍卫心系于她,一切都肯听她的,不求名分,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她也可以不杀他,特意将他调至自己身边。
让他做她的近卫,做她的入幕之宾。
胡思乱想间,不知侍卫何时走了,帐外传来皇帝沉郁的声音:“朕倒不知,皇后也能如此热情,果真是污了朕的耳。”
许是嫌龙床被他们这对奸夫□□弄脏了,皇帝并未撩帐进来,程芳浓拿衾被蒙住耳朵,根本不理会他的酸话。
他可真是病得不轻,竟能在外头听到这时辰。
气吧,气死了,她的好日子才真的来了。
天寒衾暖,程芳浓睡得沉,起得也晚些。
祸害遗千年,皇帝没气死,还照例为她准备了汤药。
程芳浓接过来,没像往常一般爽快饮尽,而是冲屏风外侍立的,等着伺候她梳洗的宫婢们吩咐:“都先退下,今日本宫与皇上有私密话说,可不能叫你们听了去。”
她语气娇纵含笑,宫婢们皆应声告退。
唯有皇帝,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端凝着她气色极佳,艳若桃李的的玉颜,暗暗思忖。
程芳浓双手捧着药碗,对着温热淡薄的雾气,轻嗅了一下。
她确定,就这就第二剂的方子,她日日所吃的。
“皇上,这碗里是什么药?”程芳浓状似随口一问。
皇帝眉心微动,想起她昨日在宫巷间落泪的一幕,也想起刘全寿回禀的话,太后借口身子不适,召了张、李两位太医过去诊脉。
再看看她端在手里,迟迟不肯吃的药,皇帝瞬间明了。
也清晰看到,他们之间又多了一道沟堑。
他不动声色,淡声应:“自然是避子药。”
“是吗?”程芳浓捧着药碗,微微发颤,唇角竟还能维持浅笑,“要不要臣妾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来,把太后也请来,好好验验,这究竟是不是?”
她果然知道了,昨日竟没着急质问,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气。
若非注定敌对,他倒是很欣赏她这份心性。
皇帝接过药碗,凝着汤药表面晃动不止的涟漪,轻描淡写应:“不必了。”
“对,这只是一碗再寻常不过的,补身助孕的汤药,药性温和,并不会损害皇后身子,你又何必事事洞明?”
补身,助孕。难怪她喝了这样久,胡太医什么也没察觉。
程芳浓心口一块悬了一日的石头,重重坠至心底,沉甸甸的。
“第一次喝的那碗,才是真正的避子药,是不是?”程芳浓盯着皇帝,想到被骗了这样久,终忍不住难受,“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只有那一晚,是意外。
之后的每一次,皆在他掌控之内。
从前,他日日饮的是黄连水,根本不是什么续命的药,不过是在人前做幌子。
后来他便让胡太医将那黄连水,换成了避子药,至少没那么难喝。
太后盯她盯得紧,若让她喝避子药,很快会被察觉,而他自己喝,一样能避免她怀上他的骨血。
他们的结合本就是罪孽,他绝不允许这罪孽延续,让程家有任何捏住他软肋的可能。
不过,这些事,他怎会告诉她?
唯一算漏的是,她自己发现了药的不对。
他们之间充满了欺骗与算计,绝无可能像寻常夫妻那般相处。
雪中,伞下的贪念,是他痴心妄想了。
此刻,谎言被拆穿,皇帝出奇地冷静。
他浅饮一口那汤药,状似体贴入微:“温度正适口,皇后趁热喝了吧。”
言毕,便将药碗往程芳浓唇边递。
乖乖的,就像一无所觉,做个不会忤逆他的小皇后,他才能说服自己,她与程家其他人不一样,他该怜惜她,不杀她。
程芳浓手撑在身后,身形后仰,连连摇头:“我不喝,我不会再喝这些药。”
“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乖,喝下去,朕就告诉你。”皇帝温声诱哄,姿态强硬。
程芳浓仍闪躲,坚决不肯喝。
皇帝忽而着恼,没了耐心,捏起她下巴,往她嘴里灌。
可程芳浓唇瓣紧闭,汤药顺着她脖颈滑落,洒了一身。
松散的襟口露出一抹雪肤,布着昨夜亲昵的证据。
薄软的衣料被浸湿,贴在身上,曼妙又可怜。
她眼中的倔强,他心口的绞痛,皆让他恨极。
恨她,更恨他自己。
皇帝一面暗骂自己,一面扯起衾被裹住她身形。
药碗滚落毡毯,洇出湿痕。
屋内清苦弥漫。
他大掌紧扣她双肩,说着言不由衷的狠话:“程家不是很想要个孩子么?朕就成全你,让你生个小野种,和程家一起,美梦破灭,万劫不复!”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从他冲动说出口的话里,程芳浓终于明白,他为何处心积虑让她吃这助孕的药。
她所谓极易受孕的体质,大抵便是靠这一碗一碗的汤药养出来的。
“朕是疯了。”皇帝盯着她红润的唇瓣,眼神晦涩发红。
他一定是疯了,才总也放不开她,白日夜里都不受控地惦记着她。
他就是疯了,才会在看到她痛苦的时候,心疼不忍,优柔寡断,比她更痛苦!
“被你这个女人逼疯的。”皇帝恨恨吐出这一句,连他自己也未料到,他会狠狠堵住她的唇。
作为皇帝的身份,他不该吻她,也从未吻她的唇。
一则,他抗拒自己的贪念。二则,不想被她察觉,夜里亲她亲不够的人是谁。
后知后觉自己越过极为危险的线,打破了自己设的禁障,皇帝身形忽而僵住。
程芳浓只尝到他唇齿间的药味,淡淡的,清苦的。
趁他不备,她推开他,挥手朝他侧脸扇去。
本以为他会躲,没想到,啪地一声脆响,结结实实。
程芳浓脸色煞白,脊骨几乎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怒意撑着,她浑身发抖:“你不嫌弃,我却挑嘴。”
“别碰我,你让我恶心。”
皇帝卑劣,喜怒无常,他会打女人吗?
程芳浓一阵后怕,拥被往里躲。
不知怎么的,皇帝没还手,没动怒,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的背影,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程芳浓看不透,索性不看,不想,去盥室漱了几次口,方才平复。
避子药她是不指望了,以她如今的体质,以及她与侍卫欢好的频率,只怕早晚会如皇帝的意。
皇帝真是恨透了她,恨透了程家,才会这般阴损。
他不仁,便休怪她不义。
蒙着红绸,等侍卫来的时候,程芳浓倚靠软枕,想得透彻明白。
若是怀上,生下来就是,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不是想毁掉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