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正要拒绝,程芳浓及时打断他,笑望着他们:“你们侍卫当差,连一碗热茶也不能喝?难不成,怕本宫在茶里下毒?”
“臣等不敢!”兵甲铮铮,侍卫齐声跪地。
溪云、望春已奉上热腾腾的茶水,程芳浓亲手端给他们:“起来吧。”
众人喝了热茶,身子暖了许多,茶水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由得放下戒心。
站回原位时,众人心里更多的是疑惑和受宠若惊。
程家是倒台了,可皇上只让他们看着坤羽宫,不让人进出,刘大伴更是提醒他们要当心,不可伤着里边的人。
皇后得宠的事,他们这些侍卫都知道,谁都明白,程家彻底定罪前,皇后的地位不会动,就算定了罪,只怕还会是个宠妃,总归不是他们能怠慢的。
程芳浓立在宫门内,像是忽而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听说这两日宫里有刺客,姜远抓着人了吗?”
“刺客?”为首的侍卫才沐休过一日,下意识侧首问身旁其他侍卫,“宫里进刺客了?”
其他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后摇头:“属下不知。”
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没惊动他们,那刺客就先被姜远抓住了。
为首侍卫躬身回话:“臣等没见到刺客,兴许已被姜统领擒获,臣等定会守好宫门,请皇后娘娘宽心。”
“那便辛苦你们了。”程芳浓浅笑着冲他颔首,随即转身往里走。
转身之际,她面色渐渐转白,几乎是靠在溪云身上,才勉强支撑住身形。
“小姐,怎么了?”溪云见她状态不对,登时急道,“我去让他们请太医!”
程芳浓忙拉住她,摇摇头:“我没事。”
皇帝果然又骗了她,这宫里确实有个侍卫叫姜远,且身份比普通侍卫长要高,他们叫他姜统领。
而这可恶的姜统领,两面三刀,占尽了她的便宜,却根本没有去行刺皇帝,还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皇帝。
所以,皇帝知道了她怀有“身孕”的事。
既如此,皇帝怎么还能留姜远在身边办差?怎么还愿意让她好吃好喝住在这坤羽宫?
程芳浓思量许久,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这位姜统领向皇上要了她,待程家事了,她被废后,皇帝就会让她隐姓埋名跟了姜远。
明面上,她和程家其他人一样,必死无疑。
私底下,皇上却能拿她笼络姜统领,让姜远对他更衷心不二!
“溪云,跟门口的侍卫说,我要见刘全寿。”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快速梳理着当下能做的事。
程家的事,她暂且还没想到法子转圜,可还有许多事,是她能做的。
望春、溪云她们照顾她一场,往后不知会不会被她牵连,她做一日皇后,便利用好手中的权力,待她们好些,也算尽尽她的心意。
皇帝才从前朝回到书房,刚坐定,便见刘全寿出去,与一侍卫说着什么。
须臾,刘全寿快步进来禀话:“皇上,皇后娘娘请老奴过去一趟。”
她找刘全寿做什么?
程家的事,她不来求他,反倒舍近求远去求一个不能做主的刘全寿?
皇帝抿唇,沉默片刻,站起身,绕出御案:“程家的事,让她来问朕。”
望着皇帝走出去的背影,刘全寿神情微变,眼尾褶子里藏着笑意。
嘴里说着让娘娘来问,腿脚却诚实得很,自己巴巴过去让娘娘问。
本以为皇上能多忍几日,不去见娘娘,如此,才不会对程家心慈手软。
哪知道,这才一日,皇上就坐不住了。
想想昨夜紫宸宫里辗转反侧的动静,刘全寿摇摇头,轻叹一声。
作孽啊,皇上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乱臣贼子之女,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
走到院中甬道上,迎面遇到从宫外回来的姜远。
姜远疑惑地望着皇帝,皇帝却没停下来听他禀话,而是径直越过他往外走。
有急事?那他手上的事待会儿再禀也成。
侍卫走在最后,又故意落后两步,凑近姜远问:“姜统领,宫里这两日进刺客了?哪天的事?怎么属下们都没听说过?”
若真有侍卫闯进来,便是他们失职,侍卫战战兢兢。
“什么刺客?你小子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姜远只觉莫名其妙,宫里进没进刺客,这些日夜巡逻的禁卫,不是该比他更清楚吗?
侍卫长挠挠后脑,一脸茫然:“皇后娘娘说的啊。”
已行至宫门口的皇帝,骤然停下脚步,回眸:“皇后都说了什么?”
以皇后的性子,该不会无缘无故与侍卫们搭话。
侍卫哪敢隐瞒,从皇后送茶,再到姜远抓刺客,一句一句禀明。
姜远、刘全寿听得一头雾水。
唯有皇帝,立时明了。
他的小皇后果然聪慧,竟想到这样的法子试探!
她是不是还以为,夜里的侍卫是姜远?
找刘全寿,不是为了程家,是为了打探姜远的事?
皇帝气笑了。
他咬了咬牙:“姜远,跟朕往坤羽宫走一趟。”
不多时,坤羽宫外传来给皇帝请安的声音,有侍卫的,有宫婢的,此起彼伏。
程芳浓循声望去,微微错愕。
她找刘全寿,怎么来的是皇帝?
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是刘公公,是一位身着银灰色云纹锦袍的男子,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打扮,他是宗室子弟?
忽而,程芳浓想起来了,她见过,在皇帝书房外!
可是,皇帝带着这个人来她这里做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已迈步进来。
那位眼熟的陌生男子留在廊下,并未跟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程芳浓福身施礼。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她扯起来,重重扣入怀中。
程芳浓毫无准备,登时花容失色,鬓边步摇晃动的与她心跳一样乱。
皇帝冷眼盯着她,唇角噙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卿卿找刘全寿做什么?有什么想打听的,不妨直接问朕。”
程芳浓愣了愣,皇帝动怒,是以为她想打探程家的事,想为程家求情?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她没有自知之明么?
“放手。”程芳浓不习惯他的碰触。
如今,皇帝已不必演戏给程家看,给宫人们看,还对她这般轻佻,程芳浓难以接受。
她挣脱他怀抱,退开两步远,手扶着落地花罩:“皇上误会了,我没想打听什么,也不敢为谁求情。我只是想着,溪云和望春伺候我,尽心尽力,想跟刘公公商量,给她们涨涨月银。尤其是望春,我想提她做坤羽宫的大宫女,和溪云一样。”
她竭力平复着心绪,尽量心平气和解释给皇帝听。
心中暗暗祈祷,皇帝莫要因为厌恶她和程家,迁怒溪云和望春才好。
皇帝的神情变化莫测,程芳浓看不懂。
但看起来,他似乎渐渐在消气?
她不敢确定。
“你找刘全寿,只是为了这些小事?”皇帝张了张指骨,又攥紧,一种让人牙痒痒的情绪无从发泄。
他暗自懊恼,又被她牵动心神,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是啊。”程芳浓愣愣颔首。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却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情韵。
皇帝低笑一声,连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发笑。
“你是皇后,往后你宫里的事,自己做主便是。”皇帝克制着情绪,移开视线,淡淡道。
程芳浓知道,这些事本来是皇后能自己做主的,可她毕竟不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啊。
不知何故,皇帝愿意给她这样的权力,那更好,她接受就是。
程芳浓点点头,难得真诚向他道谢:“多谢皇上开恩。”
替溪云和望春道谢,谢他没有迁怒。
或许,望春说的对,他不是冷酷无情的暴君,只是她和程家正巧是他要除之而后快的仇敌。
如此,待她被废之后,是不是不必担心她们的安危了?
能了一桩心事也好。
皇帝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只是许她这样小的事,便足以让她欣慰么?
可她为何偏偏看不到,程家倒台,外头风声鹤唳,他将她好好护在风雨之外的这份苦心?
“姜远,进来。”
皇帝语气寻常,程芳浓却瞠目结舌,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皇帝方才叫谁进来?姜远?是她耳朵出现幻觉了吗?
极度的惊愕中,她看到那身穿银灰色云纹锦袍的青年男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