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程芳浓螓首微垂,轻轻摇头,声如蚊蚋:“替我取一件干净亵裤。”
外头没动静,程芳浓以为皇帝出去了。
待换好衣裙出来,抬眸便对上皇帝视线,程芳浓双腿莫名发软,下意识后退一步。
皇帝神情淡淡,没说什么,目光又落回卷宗。
“臣妾告退。”程芳浓努力保持镇定,柔声施礼。
上首一声轻嗯,她拔腿便逃出书房。
来时以为能顺利离开皇宫,重获自由,哪料到,是送羊入虎口。
折腾她一场,他那一时的怒意,是不是消散了些?不会再执意要她生小皇子了?
不论如何,她不会生下他的孩子。
她的骨肉,应当是与相知相爱的伴侣,怀着对彼此的爱意,想要这爱意延续,才生下的。
而不是因恨而生。
可是,该如何求胡太医,才不会引起皇帝注意?
或者,她寻个借口出宫去弄避子药吃?
回到紫宸宫内殿,听到宫门外的兵甲声,程芳浓回眸一望,想起程家倒台那一日。
皇帝竟是要再次幽禁她!
程芳浓快步朝宫门处走,头晕腿软,她身形微晃:“让开,本宫要出去。”
“皇上有命,娘娘只能在内殿范围内走动,请娘娘恕罪。”为首的侍卫冷面肃容,看着便是不近人情。
程芳浓那股心气儿泄了大半,手扶门框,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晚膳时分,皇帝踏着夕阳余晖步入内殿,身后跟着搬奏折的刘全寿。
刘全寿折道去了东侧的书房,皇帝则走到程芳浓身侧。
她正净手,看到皇帝过来,赶忙抓过望春手中的帕子擦手。
皇帝扫一眼她被热水泡得绯红的细指,低低一笑,将手伸进她刚用过的水盆里。
龙涎香的气息霸道地往鼻尖里钻,程芳浓侧迈一步,稍稍避开他,朝膳桌方向走。
刚走出一步,腰侧一紧,细软的腰肢被他修长的指骨扣住。
“陪朕用膳。”皇帝揽着她,走到膳桌旁,将她瘦削的双肩往下一压,按入圈椅中。
午膳才吃过不久,程芳浓本就不饿,看到皇帝,她心口发紧,更没食欲。
“臣妾不饿。”程芳浓作势起身。
身形刚抬起寸许,手腕陡然被一只大手攥住,不容拒绝地拉了回去。
“吃不下,便看朕吃。”皇帝抬眸,示意刘全寿布菜,“好好看着,记住朕的喜好。”
程芳浓不解他的用意。
可他说一不二的姿态,让她不敢轻易忤逆,只好端坐着,盯着刘全寿手中的银箸。
从前也一道用过膳,她从未留心皇帝都吃什么。
直到今日,她细细盯着,才发现,刘全寿每样菜都会为皇帝夹两箸,且皇帝都吃了。
这如何能看出皇帝的喜好?皇帝真的没有提前与刘全寿串通好吗?!
夜里,他倒是没就此考较她,程芳浓暗暗松了口气。
可皇帝沐洗过后,身着单薄寝衣,钻进软帐,程芳浓才后知后觉,她那口气松得早了些。
他精力之旺盛,让程芳浓深刻意识到,那些假扮侍卫的夜晚,他算是很克制的。
且他根本没有吹熄灯烛再就寝的习惯,恰恰相反,他连软帐也不肯放下,眼底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一切。
程芳浓昏昏沉沉间,感受到玉肌膏的清凉,指尖颤了颤,下意识蜷缩身形,脚踝被人攥着,她拗不过,倦懒睡熟。
醒来,时辰已不早,没见着皇帝。
程芳浓坐起身,倒没觉着不适,想起那清凉的玉肌膏,她咬咬唇,沐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才用早膳。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让溪云研了墨,想写几页字,静静心。
可第二个字才写一半,皇帝来了,身后跟着胡太医。
一进门,皇帝目光便落在她娇艳的小脸上,即便她已学会掩饰,仍是被他捕捉到她眼神一暗又一亮。
呵,她这身弱骨倒是硬得很,还是没学乖。
皇帝缓步行至她身侧,熟稔地揽住她细肩,一面欣赏她刚写好的字,一面慢条斯理道:“往后,胡太医会每日来替你诊脉,直到皇后顺利诞下小皇子。”
程芳浓手一顿,紫毫点在宣纸上,好生生的字,顷刻毁了。
她侧眸望着皇帝,眼神幽怨错愕,她似乎低估了皇帝那句话的分量,也低估了他这次的怒意。
从床笫间的索求,到每日的平安脉,无不昭示着,他将孩子塞进她腹中的决心。
第39章
“怎么?皇后不愿意?”皇帝凝着她, 似笑非笑。
程芳浓怕被他看出心思,慌忙别开脸,假装收拾写坏的宣纸, 手上忙得很:“臣妾不敢。”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皇帝一声只容她一人听清的低语,震得程芳浓心神俱颤。
他一定会盯着她, 盯紧她,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出宫吃避子药。
她唯一的希望, 便是胡太医。
胡太医帮过她一次, 且没被皇帝责罚。
程芳浓默然垂首,细细想着心事。
片刻后,胡太医移开指腹,冲皇帝禀:“皇上,娘娘身体康健, 假以时日, 必能怀上龙子。”
皇帝摆摆手, 示意他随刘全寿下去领赏。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皇帝揽住她, 长指沿她脸颊细腻柔和的轮廓游移,状似深情缱绻。
宫婢们悄无声息退下去。
唯有程芳浓清晰听到他说的话:“上回,你是假怀孕, 胡太医帮你说话,朕姑且饶他一次。可朕已说过,下不为例。”
“程芳浓,你应当不会为了一己之私, 牵连无辜吧?”
登时,她彻底从幻想中清醒。
皇帝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他不再允许她脱离掌控。
原来, 他手里一直攥着一根线,心情好时,可以纵着她,一旦他想收线,她便被他稳稳攥在手里。
随后,他去处理前朝的事,程芳浓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
她心下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后来,她甚至找出一串紫檀木珠串,学着阿娘往日的模样,暗暗祈祷,祈祷上天垂怜,莫要再捉弄她,心绪才渐渐平复些。
晚膳时,皇帝准时出现。
这回,他将刘全寿和其他宫人都遣出去,气定神闲望着她:“你若肯对朕多用些心,朕不是不能考虑准你出紫宸宫。”
所以,他是想看她服软?程芳浓心念微动。
“替朕布菜。”
此话一出,程芳浓总算明白,他昨日为何让她看刘全寿布菜。
糟糕的是,她根本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或许他只是想看她收敛脾性,伏低做小伺候他,并非真在考较她。
程芳浓劝慰着自己,站起身,拿起他手边银箸,学着刘全寿的样子,恭恭敬敬替他夹菜。
羊骨汤里捞出几块软烂的羊肉,他吃了,没说什么。
又夹起两片离他较近的菜蔬,青翠油亮,很能调动人的食欲。
可皇帝眉心微拧,没动箸,而是抬眸睥着她:“错了是要认罚的。”
程芳浓不知他要如何罚她,但准没好事。
一听这话,当即急道:“昨日刘公公也夹了菜蔬,皇上明明吃了,今日为何故意为难臣妾?”
“程芳浓,在外人面前,朕不能流露出个人喜好。”皇帝眼神深邃,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可你是朕的皇后,朕最亲近的枕边人,怎能不明白朕的心意?”
眼前佳人,容颜姣美灵俏,聪慧时让人移不开眼,愚钝时又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他堂堂天子,还要如何向她俯就,她才能明白?才不会只看表面,只会怕他?
想想他方才用膳时的神情,确实有细微变化,程芳浓似懂非懂,他要她记住他的喜好,是在怪她不懂察言观色,不懂讨好他?
皇帝就不怕,她记住他爱吃什么,在那几样菜里下毒?
不过,以他的高傲,恐怕并不认为她有这样的本事。
而她自己,如今也只是想出宫,回青州谢家,与阿娘团聚,没想弑君,闹得天下大乱。
即便对他心怀怨恨,她也不想为一己私欲,危害江山社稷。
布菜罢了,他要如何便如何吧。
接下来,再夹什么菜,程芳浓都会留意他的神情变化。
一顿饭下来,身心俱疲,总算稍稍记住些他的喜好。
皇帝酷爱吃肉,不能是油腻的肉,羊肉、鹿肉最肯吃,菜蔬多半会令他皱眉,但他也会勉强咽下三两片。
也爱吃鱼,能把鱼骨剔得完整、漂亮。
剔下的鱼肉雪白鲜香,足足盛了两碟。
皇帝将其中一碟推到她面前时,程芳浓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