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点!万幸,她出来了。
撩开车帘,望望前方漆黑的官道,以及远方闪烁如星的稀疏灯火,程芳浓热泪盈眶。
万鹰的人,五城兵马司的人,皆在城内彻夜搜寻。
可除了万鹰,没人知道要找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找起来十分困难。
紫宸宫内,九枝灯尽数燃起。
一簇簇火光,跳跃在皇帝漆深的眼瞳。
“她藏在何处?”皇帝语气淡漠轻缓。
可下边跪着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敢低估他的怒气。
三人垂着头,侧眸望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垂得更深,只是沉默。
“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有多忠心。”皇帝语气一沉,朝外唤,“万鹰,用刑。”
他话音刚落,望春身形一抖,赶忙磕头:“奴婢什么都招,求皇上饶命!”
这也是出宫前,程芳浓与她们说好的。
若皇帝审问,不必硬抗,趁早坦白,尽量少吃苦头。
她们已做了她们能做的,能逃多远,程芳浓明白必须自己去争取。
“说!”皇帝没了耐心。
望春忙不迭应话:“奴婢确实不知娘娘藏身何处,可她是从客栈后门跑的,说是要去河对岸。”
溪云点点头,接着道:“娘娘穿的是奴婢的旧衣,是她逼迫奴婢拿出来的,银红色缎袄配青色马面裙,皇上可以按这线索找。”
“对对。”颜不渝也不甘落后,“而且她不是一个人,是挟持我娘一起走的,所以我才不得不听命于她。”
挟持?程芳浓那性子,是会拿别人性命来要挟,以谋取私利的吗?
“你们当朕是傻子吗?”皇帝倾身盯着她们,气极反笑。
按照常理,她们敢帮着程芳浓逃跑,便都不是软骨头。
却不等用刑,就一个个都招认了。
不消说,定是程芳浓吩咐的。
她人都走了,还想保住这几条人命?皇帝暗自冷笑,恨得咬牙切齿。
他最恨自己,就不该为哄她开怀而心软,带她出宫赏灯。
不过,她们说的,也不全是无用的线索。
衣裙可以换,人也可以分开,但程芳浓若想尽快逃出城,最有可能跑的,确实是永昌门。
“万鹰,重点去永昌门附近查问,她很可能已经出了城,连夜去附近的村镇。”皇帝捏捏眉心。
她胆子小,不会去太偏僻的地方,身娇体弱,一时也逃不了太远。
大殿幽寂,他面容隐在手掌搭出的翳影里,陷入沉思,谁也瞧不清神情。
万鹰正要出去,他忽而又抬眸:“若找不到,明日往青州方向去寻。”
不管她往哪里逃,最后要去的地方,必是青州。
原因无他,谢夫人在青州。
她有依恋的人,只是不对他。
两个女子,夜里去村子落脚,怕不安全,程芳浓想好了,去镇子上。
没去永昌门外最近的镇子,而是折道,去了与青州南辕北辙的另一个镇子。
她能猜到皇帝会往哪里找,她偏不去青州。
过上几个月,皇后丢了的消息彻底瞒不住,皇帝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她再回青州找阿娘。
安顿好颜氏,将银钱也分好了,程芳浓回到自己的厢房,思量着接下来的路线。
过几日,她得给阿娘回信,否则阿娘在青州迟迟等不到她,会担心。
但这很容易暴露行踪,她寄完信,须得快速换地方。
青州在北边,她得往南行,还得避开昌州方向。
贤王已被皇帝送回昌州,那里还藏着个前朝皇太孙,不安定。
打定主意,程芳浓稍稍放心。
枕着行李,很不踏实地睡了三个时辰,天没亮,她便向颜氏辞行。
颜氏继续在客栈住几日,留意京城的动静。
孤身一人,程芳浓也怕,她去估衣铺买了两身半旧的布衣,还藏了把匕首防身,发饰一概收起,如街上常见的妇人一般拿蓝布巾包住头发。
每当有人问起,便神色哀戚地说是死了夫君,被夫家霸占了家财赶出来,正要回娘家求个庇护,哥哥来接她,即刻便到。
若是出嫁前的她,决计不敢独自出远门,更不知如何生存。
多亏了在皇帝身边数月的磨练,程芳浓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机警,她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只住镇子上最繁华地段的客栈,遇到面善的掌柜,她便住下,遇到神色古怪,让人觉着不踏实的,她便赶紧走。
如此过了七八日,倒也相安无事,没人追来,也没受欺负。
可这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运气很不好。
傍晚,她嘴巴、下颌掩在围巾里,款款走进一间客栈,刚到柜台前,还没来得及与掌柜搭话,迎面便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从楼梯下来。
男人举止优雅,总像刻意端着,那张脸,赫然便是她在京城驿馆里见过的贤王!
记得贤王是年关离京的,连除夕宫宴也没参加,算算日子,就算路上不好走,应当也快到昌州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眼下不是细思的时候,程芳浓也不着急住店了,赶忙侧身朝外,举步就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夫人,我可算找到你了。”贤王一眼便认出她,见她要逃,更是笃定,冲身后侍从使个眼色,对方快速过来挡住程芳浓去路。
怎么听起来,贤王就是冲她来的?
程芳浓震惊又困惑,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趁这空挡,贤王已攥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身边,含笑冲面露狐疑的掌柜解释:“日前我说了句重话,惹恼了夫人……”
程芳浓大惊,一面挣扎,一面往柜台靠近,眼神焦急,透着哀求:“我不是他夫人,请掌柜的替我……”
“报官”二字未及出口,嘴巴便被贤王捂住。
她呜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对方发的什么疯,她急得额角直冒汗。
“瞧,还生我气呢,连夫君也不肯认了。”贤王冲掌柜的无奈一笑,继而凝着程芳浓煞白的小脸,语气温柔,“为夫好好跟你赔不是,家中银钱都归你管,再不对你说重话了,成不成?难道就因一次无心之失,你便要闹到岳父跟前?”
掌柜的听懂了。
两人显然认识,否则这位娘子也不会一见到人,便头也不回地就走,明显是负气。
若是小夫妻吵架,倒说得通了。
只是,这位郎君的年纪,看起来比娘子长上不少。
“做男子的,确实该让着些自家娘子。”年轻的掌柜是替他爹看店,他自己成婚才半载,正是与娘子如胶似漆的时候,平日里很愿意让着自家娘子,见程芳浓与他娘子差不多大,便自然地为程芳浓说话。
贤王颔首:“小兄弟说的是,愚兄把夫人劝回去,一定痛改前非。”
很快,程芳浓脚不沾地被掳入二楼厢房。
房门合上,屋子里除了她,只有贤王与他的两个随从。
程芳浓嘴巴被围巾绑紧,发不出声音,她盯着贤王,心中无数的困惑也压不住骇然。
她与贤王只在驿馆见过一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贤王怎能一下子认出她?还将她绑起来?
贤王,昌州,程玘,许多人与事在她脑中快速掠过,程芳浓忽而一惊,难不成贤王想造反?!
不知何故,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就想绑了她,去要挟皇帝?
她眼神惊疑不定,情绪都写在脸上,贤王瞧得真切。
“程姑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抓你?”贤王拖了张椅子到她跟前,正要坐下细谈。
忽而想到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稍等。”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枚瓷瓶,走到盆架侧,打开瓶塞,滴了几滴不知什么药水到盆中,双手合拢,掬水净面,反复数次。
不多时,程芳浓在他脸上看到极为诡异,能让人做噩梦的一幕。
贤王脸皮起了褶皱,靠近头发的边缘尽数翘起。
他稍稍侧首,缓缓撕下外面那张面皮,露出一张久未见日光而苍白异常的脸,转向她。
这张脸,年轻,陌生。
“程姑娘还记得小生吗?”陌生男子弯起唇角,声音也变了,语气透着种让人不适的亲近。
程芳浓想起驿馆里初见贤王时,那让她不适的眼神。
他究竟是谁?为何假扮贤王?她应该认识他吗?程芳浓心里数不清的疑问往外冒。
她细细思量,回想她能想起的每一个人,随即,她轻轻摇头。
会不会是对方抓错人了?颜不渝与她生得有几分像,且去过昌州,与贤王相识,他要抓的会不会是颜不渝?
全然没料到她会摇头,盯着她茫然的眼神,男子笑意等时僵住。
“两年前,青州,小生曾向程姑娘借过一把伞避雨,我是王公子。”男子见她眼神转而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满意地继续道,“其实,那次并非偶遇,是你爹程玘安排的。我也不是什么王公子,在下姓杨,名匡济,前朝末帝唯一在世的嫡长孙。”
第42章
两年前, 青州,借伞。
这些字眼,确实勾起程芳浓一些回忆, 但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