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想着,谢家的名头,在青州城会好用。
果然,这王大夫当即给她指了路:“姑娘放心。”
下一瞬,后堂窜出来几个手持刀棍的灰衣男子,个个目光凌厉,与外头的家丁打扮相似,气势却强上许多,更像高门大户专门训练过的侍卫。
程芳浓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到王大夫面上,眼中满是惊诧。
王大夫腿肚子有些发软,这些人也不是他叫来的啊。
应当是那位安排的。
转瞬间,王大夫想好说辞:“我爹怕我年轻镇不住,有人来砸场,特意从家里拨了几位护院来。谢姑娘不必担心,此事,王某管定了!”
言毕,他快步上前,挡住外头虎视眈眈的视线。
程芳浓看看王大夫的架势,再看看那几位气势十足的护院,心口一松。
幸好,这王大夫是个好人,有乃父之风。
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前竟没看出来,那老大夫颇有家底,竟养出比谢家还威风的护院。
第54章
王大夫的护院将外头的富家公子震慑住, 总算有惊无险。
待望春领着官差赶来,闹事的人早已跑了。
程芳浓示意望春给了官差一人二两银子做谢礼,又亲自向王大夫道了谢, 这才领着颜不渝去附近的茶楼。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 姜远便从医馆后堂走出来。
闹了一通,医馆的病人吓跑大半, 王大夫正要替病人看病, 见到姜远,顿时变了脸色。
“稍等,我家兄弟脾气不好,我去劝劝他,省得他闹事。”王大夫好脾气地跟人解释。
等着看病的大娘也通情达理:“方才那些人也太恶了些, 竟然当街抢姑娘, 幸好王大夫是个热心肠, 回头我就告诉亲戚四邻, 让他们生病了都到王大夫这儿来看!”
王大夫笑着道谢, 掩饰着内心的窘迫。
他在这青州城也待不了几个月,差事办完,还得回太医院去。
说起来, 也是他运道好,这样的美差原本轮不上他,只是胡太医、张太医、李太医都在娘娘跟前露过脸,皇上来要人时, 师父胡太医才举荐了他这个徒弟。
大娘才是真的热心肠,她若肯介绍客人来医馆也好,等将这医馆交还给老大夫, 也不至于坏了人家的生意。
掀起帘帏,跟着姜远进到后堂,王大夫赶忙躬身道谢:“方才多亏姜统领,否则,下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做得很好,我会向皇上禀报。”姜远压低声音吩咐,“得空记得写一份尽可能详细的脉案,晚上我再来取。”
这是要向皇上禀报,王大夫心中有数,连连应是。
雅间里望春斟了茶,奉给程芳浓一盏,又递一盏给惊魂甫定的颜不渝。
“颜姑娘,你怎么会来青州?你娘呢?那些人为何追你?”程芳浓捧起茶盏,柔声问。
“我发过誓,就要信守承诺,所以我得待在离阿姐近的地方。我和阿娘猜到阿姐会来青州,所以我就跟来了。”
“你真的不必如此,自去与你娘找个安生地方过日子便好。”程芳浓没想到她这般执拗。
颜不渝没应声。
信守诺言是她自己的事,不是阿姐不需要,她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提到那富家公子,她愤然不已:“那孙公子是我来青州前遇到的,我在酒楼弹琴挣些银钱,孙公子出手大方,我本来还很高兴,哪知道,等我要离开酒楼的时候,他派家丁来掳我,说是我收的赏银是他给的聘金,要回去给他做小妾!”
这她能不跑么?
听她描述,程芳浓也觉对方胡搅蛮缠:“他竟然追你追到青州来?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她肯定是不能收留颜不渝的,否则,将阿娘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可能先去别处躲躲,等彻底甩开那孙公子,我再回青州来。”颜不渝应道。
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说这话时,她脑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诶?或许,她不用离开青州。
“对了,阿姐怎么会去医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颜不渝疑惑地打量着她。
阿姐的气色看起来比在京城时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啊。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程芳浓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偶染风寒,大夫说没有大碍,药都不用吃,不必担心我。”
“要不要我找两个护院送你出城?”程芳浓提议,直到这时,才意识到,颜不渝一直没提她娘,“你娘是不是没来青州?”
颜氏是罪臣之后,也曾饱读诗书,是懂得礼义廉耻的,是不是因为阿娘在青州,所以她特意避开?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他们。”颜不渝摇摇头,随即又迟疑地点点头,眼神有些躲闪,“我娘确实没来青州,她嫁人了。”
“啊?!”程芳浓和望春齐齐惊呼。
程玘死后不到半年,颜氏便另嫁了?
不过,细想想,颜氏恨程玘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他守着?
正想着,程芳浓便听颜不渝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娘从未喜欢过程玘,程玘都死透了,她凭什么为程玘守身如玉?”
坐在回去的马车里,程芳浓脑中仍想着颜不渝母女的事。
她们来青州的路上,竟会机缘巧合,碰到颜氏年轻时喜欢过的人。
那人如今是个知县,成过亲,妻子生孩子时难产而亡,后来再未续弦。据说他早年曾攒够银子,想为颜氏赎身,可那时颜氏已是程玘的人,他得罪不起。直到程玘的死讯传开,他才又让人拿着银子去京城替颜氏赎身,哪知颜氏已变成良籍,不知去向。
若她们不来青州找她,或许一辈子也遇不到这个人。
因此,颜不渝母女更是坚信,立过的誓必须做到,颜不渝这才放着知县小姐不做,义无反顾来到青州。
程芳浓没想到,颜氏还有这样的一段境遇。
希望颜氏没看错人,往后,会被珍视。
那,阿娘呢?
阿娘所托非人,嫁给程玘这么多年,如今心灰意冷。
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被死去的程玘消耗一世?
回到别庄,天色已晚,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溪云和阿娘都在灶房,阿娘竟然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她爱吃的菜。
程芳浓不想阿娘为她受累,但看到阿娘脸上的笑容与期待,她到底没说什么,特意多吃了半碗饭菜,对阿娘的手艺赞不绝口。
晚膳后,望春去收拾碗箸,溪云奉茶。
程芳浓坐在便榻上,望着整理衣料的谢芸,欲言又止。
“阿浓,你瞧这匹料子,摸起来多软,等阿娘得空,裁来给孩子做几身衣裳。阿娘女红不算好,但穿在里头总不妨事,你可不许嫌弃。”谢芸自顾自说着,又挑出一匹花色好看的,“这个也好看,我拿去找绣娘做,明年开春就能给孩子穿上。”
“阿娘。”程芳浓拿走她手中衣料,放到一旁,“您别总操心我和孩子,您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谢芸没明白,只觉好笑:“娘能有什么打算?你陪你的孩子,我照顾我的女儿。”
闻言,程芳浓心头一软,挪挪身形,坐到谢芸身侧,侧脸靠在她肩头:“阿娘,有件事我说出来,您别生气。”
等她娓娓道来,谢芸方知,自己的女儿竟为程玘养在外头的女人赎身过,还发生了许多她想也想不到的事。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毕竟那个女人的出现,是她与程玘年少夫妻离心的开始。
不过,很快她便想通了,就算程玘没养外室,他们道不同,早晚也会分道扬镳。
知道颜氏存在的时候,她就没想过去为难,毕竟,她明白,问题在程玘身上。若他不想,难道一个教坊女子能对他一个首辅用强?
且颜氏的女儿,也算帮过阿浓,还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
“你若想帮颜姑娘,娘不会说什么,不带回家来,娘便当做不知。”谢芸语气温和。
程芳浓抱住她手臂,轻轻摇头:“阿娘,我是想问您,可有想过再嫁一位心意相通的郎君,重新过您自己的日子?”
谢芸愣住,继而失笑。
原来女儿不顾她可能生气,告诉她颜氏的事,是为了这个。
“娘与颜氏不同啊,我嫁的,本就是我当初喜欢的郎君,可惜,他不值得。”谢芸有一瞬的神伤,“你瞧,娘的眼光不好,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还是不赌了。况且,娘也没有那样的心力了。”
她温柔揉揉程芳浓发髻:“往后切莫再说这种傻话,娘没逼你嫁人,你这丫头倒是操心起阿娘了。”
若自己年轻时遇到一个很不好的人,伤了心,过了而立之年,还有心力再对一个男子动情,想要嫁给对方吗?程芳浓扪心自问,她也做不到,便没多劝。
她才不到二十,不也没想过再嫁人么?
躺在床上,程芳浓忽而意识到,眼下她不想再嫁,不能接受待她很好的谢慎,皆因她心中已住着一个人。
可上元夜,她第一次逃离京城时,她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四处颠沛流离时,她曾想过,等风声过去,她平安回到青州,定要找个待她温柔和善,与她情投意合的郎君,过她原本期待的平静日子。
是皇帝亲手放她出宫后,她才不知不觉歇了那念头。
皇帝究竟是何时住进她心里的?程芳浓细细思量,总也理不清。
小白腿上的伤差不多养好了,变得活泼,一不留神,便从兔窝里跑出来。
清早,程芳浓刚起身,便听望春和溪云两个在院里唤小白。
她穿好衣裙,挽了个简单的松髻出来瞧,小白已被望春抓在手里训斥:“有吃有喝的,你跑什么?再跑,当心我再把你腿打折,哼!”
听到她吓唬兔子,程芳浓含笑摇头,转而唤溪云替她梳发。
今日是她去驿站取信的日子,程芳浓梳妆打扮好,早早便戴上帷帽出门。
果然有她的信。
除了上次三言两语提到受伤,他信里也没有过要紧事,程芳浓将信塞进袖袋,想着回去再慢慢看。
可骡车驶出一段,她终究没忍住。
指尖探入袖中,才意识到车厢内还有一个望春。
她抬眸看向望春。
望春从她僵住的动作里察觉到什么,赶忙别开脸,掀起车帘一角,佯装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