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在信里问了什么?
为何弄丢的,偏偏是那一封?
程芳浓扶着望春的手臂,迈出驿站,失魂落魄。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眼前光线,程芳浓以为,这人是要进驿站去,本能地往旁边避开,让出道。
哪知,这人也朝她的方向迈开一步,依然挡在她面前。
望春已然抬眸,声音卡在嗓子眼:“皇……”
被皇帝眼神制止。
望春松开程芳浓的手,避到一旁。
程芳浓看看望春,茫然抬眸,望见一张意想不到的俊朗的脸。
明明只有半载,却像过了数年。
他脸上肤色晒得深了些,不及记忆中白皙,五官却显得更英朗深刻。
这张脸,她便是在梦里,也清晰记得。
“阿浓,好久不见。”皇帝眼神温和,深深凝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你是在找这个吗?在我手里。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来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方才,他默默看着她进出驿站,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到她真切的焦急与在意,皆是为着他。
姜远禀报的那些没有温度的文字,悉数化为她脸上生动鲜活的一颦一笑,汤泉一般温热的情愫汩汩倾注他心口。
第55章
他人站在她面前, 说出这样一番话,程芳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令她牵肠挂肚的上一封信,她来驿站数次却遍寻不着的信, 他根本不曾寄来。
没有遗落别处,也不是因旁的事耽搁, 他是故意的!
骗子!
萧晟是个大骗子!
她再也不要理他!
程芳浓气极,盯着他, 眼圈泛红, 唇瓣紧咬着,吐不出一个字。
但下一瞬,她顾不上动怒了。
她想到更令她心慌意乱的事。
他来了多久?可曾将她方才的仓惶焦急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很得意?
方才他一定就在某个树荫里看着她着急,一定是!
这个坏透了的大骗子!
乍然见到他的那一刹,她心中竟是惊喜与悸动的。
莹澈的剪瞳中有泪花漫上来, 程芳浓又恼, 又委屈, 又后悔。
她恨不得今日没来。
恨不得一开始就不看他的信。
蓦地, 她敛起睫羽, 藏匿泪光,螓首微垂,决然后退, 拉开与他的距离。
继而调转足尖,大步朝骡车走去,嗓音不复轻柔,哽咽中透着股强撑的倔劲儿:“望春, 我们走。”
身子渐沉,近来她走路已习惯放慢脚步,小步小步踩实了走。
这会子迈开两大步, 程芳浓才后知后觉想起腹中孩儿。
脊背升起凉意,一阵后怕。
怕不小心滑倒,伤了自己和孩子,更怕皇帝察觉到她身形、体态的异样,发现她怀有身孕。
幸好,为了不让外人瞧出来,她偶尔外出,都是穿宽松衣裙,今日也是,也时常刻意提醒自己,不在人前扶后腰或是摸肚子,她自问掩饰得极好。
连颜不渝都不曾察觉她怀有身孕,皇帝应当也没看出来吧?
顾及孩子,她步幅变小,步履慢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没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掌已落在她细肩,程芳浓神经骤然绷紧。
抬手欲拂开他,他高大的身形反而在她肩上压实了一分。
熟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语气透出些虚弱不适:“阿浓,我头晕。许是连日赶路,中了暑气。”
装病多年,这事儿他驾轻就熟。
他知道,他这般逗她,阿浓多半会着恼。
可姜远密信里禀报的那些担心、在意,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
他实在太想亲眼看到,真切地感受到。
如此,他才能确信,她心中有他,他才彻底踏实。
这会子,人多眼杂,他不好哄她抱她,只得出此下策。手段卑劣了些,但她应当会心软,不再生他的气?
皇帝悄然打量着程芳浓的神情,话音刚落,他便从她眼神里知道自己赌对了。
中了暑气?
他身上那么重的伤,也不知有没有痊愈,再中暑气,那还得了?
他是骑马来的是不是?在这样炎热的夏日?
程芳浓盯着往前延伸的路,不去看他,可她已然知道,他肤色比记忆中略深些,应当是连日赶路晒着的。
数九寒天里,他也曾不眠不休赶去小镇客栈见她。
他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纵然习过武,身体比常人强健些,但又不是铁打的。
姜远说他眉睫冻出一层冰霜,那时,她没看到。
而此刻,他的疲惫不适,她看得分明,听得分明。
理智告诉她,不该心软,不该理会这个兴许在使苦肉计的骗子。
可心里的担忧轻易漫过理智,她心弦因担忧而揪紧。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
他的康健,干系着朝堂稳固,程芳浓不敢耽搁,暂且将儿女情长放下,她顿住脚步,侧身扶住他。
“望春,快去驿站讨些解暑的凉茶来。”她快速吩咐一句,便扶着皇帝往树荫下的骡车走去,“等饮些凉茶缓一缓,再送你去医馆。”
皇帝身形高大,腿又长,曲起来,小腿贴着程芳浓单薄的罗裙。
这骡车她坐过多次,车厢从未显得如此刻这般狭窄。
隔着她薄薄的罗裙,以及他单薄的细葛衣,程芳浓清晰感受到他小腿结实的肌肉线条。
车厢内温度隐隐在升高,无端变得闷热。
程芳浓捏起绢帕拭汗,撩起车帘一角朝驿馆门口望,焦急的神情藏着几分不自在。
枝叶间,蝉鸣阵阵,吵得人心慌。
车厢内,皇帝也有些聒噪。
“阿浓,你不生我气了?”皇帝凝着她微微泛红的香腮低问。
程芳浓朱唇轻抿,未应。
“阿浓,是我不对。”皇帝极有耐心,似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嗓音低而清润,蛊惑她,“你先看看这信,好不好?”
他竟向她道歉,他声音听起来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
应当没有大碍?程芳浓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被她有意忽略的气恼再也无处依附,悄然溃散。
牵挂多日的信,她自然要看看才甘心。
程芳浓余光瞥见他递来的信,没有侧眸去看他,只默然朝他伸出手。
他的出现太突然,她根本无暇思考如何待他。
程芳浓自顾自别扭着,那信却并未如预料中放到她手上。
皇帝竟趁势攥住了她的手!
这样简单的触碰,是过去常有的,亲密百倍的接触也有过。
可毕竟相隔数月,她的肌肤对这样的触碰变得敏感、生疏。
他指腹的触感、掌心的热度,灼得她心尖猛然一颤。
心弦绷紧如极细的素弦,铮地一下勾断,余音震颤在她心口。
“你做什么?放开!”程芳浓双颊飞红,薄怒挣扎。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还有旁的过路人在歇脚,她不好同他闹,便是着恼,也克制着,声音压得极低。
怒意被低柔的声线消减,倒像是嗔怪。
好不容易看清她的心意,重新攥住她的手,皇帝哪舍得再放开?
他抬起空着的手,长指触上她侧脸,感受到她雪颊微烫的热意,他牵起唇角,语气笃定:“阿浓,你心中分明有我,我不放。”
“你胡说,我才没有!”程芳浓挣不脱他,还被他说中心事,脸颊更烫,下意识否认。
话音刚落,她想到什么,重新打量他,眼神狐疑:“你没事?”
“阿浓,随朕回京。”皇帝浅笑睥着她,语气透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他已不需要等她将答案宣之于口。
他眼神清明,虽有倦色,却也是神采英拔,程芳浓哪里还看不出他先前是装病?
是了,装病他最拿手!
他竟真的在使苦肉计,又骗她一回,她还又上当了。
程芳浓羞恼不已,张嘴便要赶他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