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芳初欲哭无泪,“之前痛快,现在臣只痛,不快了。”
他低笑出声,胸膛微微震动,凝视着女子柔软湿润的乌眸,心下大怜,俯就薄唇吻过她湿漉漉的眉宇,沿着那宛如云边鹤迹的秀丽眉弯一寸寸描摹而过。
声线亦是无比柔情似水:“阿初,朕怎会忍心给你死法,分明是你,险些要了朕的命去了。”
他捉住她的柔荑,将她的素手引至他胸膛的绷带上,试图令其好好感受他的痛。
绪芳初缩了缩指尖,到底没能撤离得回来,心中正为了这久不结束的磨人妖精忧烦,乍见他还要卖惨,霎时恼了,“别装。我劝你别装。”
萧洛陵低头,认真凝视她的美眸,半晌后嗓音低沉地发笑起来:“原来你知道。”
他是遇上了些野兽,也遇上了些刺客,但因为武力实在过于出众,也都全身而退了,这些绷带不过是联合那位姓罗的医正故布的疑阵,没想到她竟知道。
“你既然知道,仍然愿意前来……”萧洛陵品出一丝淡淡的甘甜,他情难自抑制地更深地吻向他心爱的娘子,臂膀上的力量也施加得更多,将人执拗地按在怀中,似是要勒入肩膊、刻入骨血里。
这世上怎会有一人如她,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轩然大波的喜怒,就连至亲骨肉也没有这样的魔力,他就一头栽入她的温柔乡里了,不愿自拔。
幔帐犹如被投入巨石的平湖,溅起硕大的涟漪,而后终于逐渐恢复了平静。
萧洛陵一刻也不愿松,抱着怀中之人,似个兢兢业业的守财奴,不叫珍宝被他人窃觊半分。
“阿初。”
绪芳初困倦得厉害,眼眸直闭,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着他的话。
他忽地凑近一些,向她低低地道:“都已这般了,还是及早给朕一个名分吧?”
绪芳初霎时困意消散,睁大了美眸,偏过眸光看向他。
她刚刚是没有听错么。
绪芳初心里轻轻地抖了一下,“陛下……”
萧洛陵蹙眉:“无人之时,唤朕‘夫君’即可。”
绪芳初攥紧了手指:“臣与陛下,没过文定,也无三媒六证,如此称谓确有不妥。”
萧洛陵不满地道:“那你便三媒六证地嫁进大明宫,朕将册宝都给你便是,走个明路而已,那是迟早的事。”
绪芳初颦眉反问:“谁说是迟早的事了。”
萧洛陵搂她的手臂一僵,他忽地翻过身,森郁的眸光沉沉地压向她:“绪医官,对朕吃干抹净之后,你就翻脸无情,也不认人了么,你当朕是什么,清风楼的倌儿,你想要就能召的妓?”
他真是说得离谱,绪芳初急忙摇头:“臣不敢啊。”
萧洛陵再度闭了闭眼,气急反笑,忍不住抽离没入她乌云鬓发指尖的手,揉捏向她鲜嫩软弹的颊,揉得绪芳初吃痛闷哼,他气笑了道:“还有你一身虎胆的绪医官不敢之事?朕真是恨。”
绪芳初的脸痛得厉害,痛得双眼都沁出了水,诧异地道:“陛下恨什么?”
萧洛陵咬唇切齿:“恨所托非人,遇一人渣罢了。你怎可三番两次如此待朕?是朕对你还不够好,还是,你永远都在戏弄朕,实际一眼都瞧不上朕?”
绪芳初自他紧梏的怀中挣出一点儿空间来,瘫软得无力反抗,只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陛下,你堂堂陛下,莫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栏做派,我几时看不上你了,臣哪有一身虎胆,哪儿敢瞧不上尊贵的陛下啊……唉哟,臣真是腰疼。”
试着扭了一下身子,腰上传来一阵酸软剧痛,令她忍不住抱怨起来,目光曼妙地横了横他。
这阵剧痛也令她最终没有能起得来,仰颈枕于软枕上呼吸,两侧的乌发如瀑般,纷纷垂落,被他捻于掌心,触感滑腻似一幅缎子。长指不停地梳过女子柔软的鸦发,低眸视她姣好雪白的凝脂玉颜,他刚刚餍足的一颗心,又因为她的一席话生出诸多的不满来。
“朕就是这般拿不出手?让爱卿对给朕名分避如蛇蝎?”
绪芳初抬眸看向紧皱眉头的男人,忍不住伸手去,抚过他眉心的皱痕。
“没有,臣岂敢。”
“那你说说,究竟要如何处置朕?在你心底,究竟视朕为何物?玩物?爱宠?亦或,见不得光的姘头?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绪芳初的指腹顿在他的眉尾,这般看着陛下,他的眼眶微晕红丝,似是深欲难敛,又含一丝委屈之色,着实风情荡漾,令她亦有几分难以把持,可他要的名分,她真是很难给他。
但今天来,本就是奔着把话说清楚而来的,只是过程乱了套,猝不及防又入了罗帷,想到自己终是委屈了他,她便放纵了他的逞气,半推半就地从了。
此刻,她从余韵之中缓慢地平复了下来,脑子也渐趋恢复了冷静,她向他诚心而又诚实地道:“陛下刚刚还说,能给臣想要的一切,实话告诉陛下吧,臣想要的,就是做一名女医。臣醉心于医术,而非权术,更非后宫争斗,臣对管理偌大掖庭既没有兴趣,也没有想法,臣就只是想,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医。陛下对臣剖白心迹,臣也受宠若惊,可是恕臣难以从命,因为一旦入了后宫,执掌凤印,每日要为分出不少精力,臣能拿出来修习医理、行医救人的时间就更少得可怜。臣现在还只是一名未出茅庐的女弟子,时间有限,恐怕自己不能兼顾平衡。”
她说完,心里便怀揣了几分忐忑,去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并未言语,浓睫朝着下眼睑低垂,遮蔽了瞳仁之间漆黑的墨光。她不知他在思量什么,总之他是没有立刻反驳,那就是留有余地。
思及此,绪芳初的胆子也大了一些起来,她干脆地探出两只手,用心地捧住陛下尊贵的龙颜,耐心地诱哄:“何况臣总是觉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乎于‘名分’二字?臣与陛下向无名分之缚,可这几年不也你未娶我未嫁地,各自守着么,一定要一个名分,倒显得你我之间的关系俗了。”
她居然都开始有些佩服自己了,她是如何口若悬河地把一套歪理说得陛下都反驳不出的?
隔了一晌,绪芳初似看见,昏昏暗暗的幔帐内,男人低垂的浓睫与高峻的鼻梁之下,那双偏薄的嘴唇,似是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淡嘲的笑意。
“朕守着是为了你,可你守着,与朕有何相干?”
他倏然间抬眸,有些凉飕飕地,淡睨向绪芳初。
绪芳初被看得心底忽如春水生乱,心跳噗通,噗通,不用触摸,也感知得分外清晰,她自知话里有误,连忙找补:“臣,臣虽然,的确是因为已非是什么清白之身,为了免于麻烦才未曾想着婚配,可臣与陛下都已经生了一个孩儿,守着这几年不也是因为陛下和太子殿下么……”
他听到她的称谓又不满了,眸色阴沉地凉笑道:“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太子’,真是生分,你连个称呼都不肯改,让朕如何信你?”
绪芳初胆大包天,竟脱口而出:“那你不也一口一个‘朕’么……”
说完便噤了声,似是畏了。
他的笑泛着凉意,从被衾底下将躲躲藏藏、畏首畏尾的娘子薅出来,半含宠眷顾半含阴鸷地压低喉音道:“朕不乐意改又如何,朕是天子。你既不愿做了朕的皇后,便是臣,朕命你改口,你胆敢抗命?”
绪芳初心里喷了一声“幼稚”,觉得他实在幼稚得要命,嘴头却讨了一个饶,终是期期艾艾、声如蚊蚋地叫了一声“夫君”。
“食了哑药了么,朕半个字不曾听见。”
“夫君!”
绪芳初闭了眼,豁出去了。
朗声叫唤了一声,床帐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有些发颤,不安地等了片息,结果等到了男人拥过来的怀抱。
萧洛陵怜爱至极,将这个令他爱之情狂又恨之牙痒的女子重重地揉入怀底,恨不能将她碾碎了攒进自己的骨肉里,教她永远属于自己,可心底又知晓逼她太甚,无非是将人越逼越远,想要得到她,就只能自己后退一步,永远守着这一步的距离。他虽不甘心,却也无法可施。
“你记着,你永远是朕的人,不得脱逃。”
她自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退后的妥协,心底松释了一口气,面对他的威胁,也能坦然应对了。
绪芳初感激他退的这一步,知道堂堂天子说服自己要为了一己私情忍着去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有多艰难,她伸手揽了揽他的背,脸颊蹭向他缀满汗珠的颈,不停诱哄:“我不逃了,只要陛下不弃,我永远都不离开陛下,你也可以想想,除了太医署,天底下还有更适合我学习医理的地方吗?我就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你会时时刻刻见得到的,只要你想我了,就让内侍官来太医署知会一声,我便来太极殿见你,如果我想你了,我也会来见你。”
萧洛陵听出了她的深意,总之自己就是极其被动,往后只能等着她来找,他连踏足太医署去找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讥笑自己一朝天子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将夫权沦丧至此的。
可他无法舍弃眼下的温存,萧洛陵闭了眼,感受那柔软的面颊不停地刮蹭向他的颈,带起舒适绵柔的感觉,这感觉令他贪恋得不愿罢手。
闭目沉浸了一晌,萧洛陵睁眸,垂面对她吐息:“好了,朕调理好了,今夜累了么?”
万没想到他心态出奇的好,如此男人所不能容忍之事,他都能一口咽下,并且看起来真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她本来以为会很难的,至少她的腰还要再辛苦几回,才能换得一个相对向好的局面,谁知这么快便已雨过天晴。
她感激得无以复加,搂抱着他宽厚的背,听到他如此亲切的关怀,忍不住心里又酸又暖,慢慢地摇了一下头:“还好。陛下此次,对臣很是怜惜。”
因为见识过他有多厉害,所以也知道,今夜这番,对他而言实在就如同前菜罢了,他甚至都尚未曾果腹。
可她却是实在不行了,禁受不住他再折腾,何况已是半夜,她已经困倦得眼皮一直亲近相拥,实在畏惧他又生出些旖旎的念头,口干舌燥地想要求饶。
他抿了下唇,将她从被衾间抄了身子抱起,搂紧了些,未等她开口去求饶,便已自嘲一般地道:“朕抱你去擦洗。不过你适才说得不对,往后也只会有朕想你,派人去找你的时候罢了,至于你,会想朕才是怪事。你永远对朕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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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萧死装三要名分,多来几次才能成功哈[爆哭]
第63章
天色破晓, 铜烛台上兰烬疏落,幔帐之间透过第一缕日光的斜影, 寝榻上方醒没有多久的人正私语闲话着。
萧洛陵自身后拥着怀底的娇躯,唇近乎是贴着她雪白细腻的颈子在说话,每说一个字,唇瓣便带动着她的颈部肌肤酥酥麻麻地直震,“阿初,再说一遍你在死人堆里捡到朕的故事吧。”
绪芳初才初醒来,困意未能完全消散, 呵欠连天着,她静静地冥思, 忽然笑谑:“你真的想听?”
萧洛陵含混“嗯”了一声,薄唇却在亲吻她的玉颈, 落下细细碎碎的雨点。
她被亲得肌肤直冒鸡皮疙瘩, 可到底也没推他走, 又冥思回忆少顷,她低声说道:“我那天啊,就正常下山打猎,便碰巧捡到你了, 当时你浑身都是泥浆, 脏兮兮的, 我要不是一个大夫, 秉持着救死扶伤的医德,我真的不会管你的。可是,当我走近了细看,用泥巴水把你的脸擦干净,我发现, 真的是好漂亮的一个男人啊!”
他哼笑了一声,自她身后,缠绵地喟叹,旖旎地索吻。
“捡回去之后我就动心了,我想着家里正缺了一个看家护院的男丁。你呢,出身于行伍,有一身的疙瘩肉,我对你又有救命之恩,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绪芳初回忆起那时的心境,幽幽地说道。
萧洛陵皱眉:“不对,你那时不是住在庵堂里么?怎会需要男丁护院?”
绪芳初摇头:“我虽然承蒙师太们收留,但一直居住在庵堂后只有九尺的小房里,与庵堂还有半里的脚程呢。要不然,我天天在我的小房里烤肉,怎么能骗得过师太们。”
她每天会将自己打猎得来的兔子啊、野鸡啊,做成鲜美的野味小食,与春娘、木樨她们一起享用,灶膛里一年四季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要不是隔得远,早把师太们熏过来了。
萧洛陵听着她这轻松诙谐的语气,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怜惜,想她曾那般清贫守苦地生活,若不是出身绪府也罢了,幼时却又享过富贵,只因阿耶的偏心与成见,便硬生生断了荣华之路,难怪她会那样贪恋着回到长安绪家。
绪芳初并未察觉男人的情绪,思绪沉浸于当年的回忆之中,不由莞尔轻笑:“本来我只想让你当我的护院的,可是有一天,长安突然来了信,说是都城风云际会,似有朝代更替之象,陇右大势已成,岭南又虎视眈眈,大楚快要亡了,阿耶这时候无暇他顾,长安亦已不安,让我继续安分守己,留于云州。”
她说着这样的话,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韧腰已被更紧地缠绕,炙热的怀抱,似有意将她心底经年的积雪融化。
绪芳初想着这个男人不是问当初她捡到他的故事么,她想了想,忍俊不禁地说道:“然后我回到那间破屋里,看着你的睡颜,我就想啊,与其等人来接,不如先自立,我可能是等不到我阿耶来救我了,那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我要自己救自己,我不能被人欺负。所以干脆就收了你吧,我想自己得了你的身子,或是你贪恋了我的身子,你总会心甘情愿地追随我的,有你在,我或许可以平安地等到天下大定,然后再图其他。”
萧洛陵的唇抵在她的耳垂之下,灼热的吐息喷散在她的耳鬓间,她终于意识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正要回眸,却被她按住了脸颊。
他自身后搂紧了她,疼惜之情铺天盖地朝着胸腑袭来,他终是轻声吐了一口气,对她承认:“的确心甘情愿。”
晨曦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太极殿外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听得绪芳初心里发紧,正要起身探看,结果却是被身后的人重新搂了回去,她慌里慌张地道:“陛下,今日恐怕是有早朝……”
萧洛陵的唇贴向她耳后:“没有。朕早已停了三次的朝会了。”
他将人在怀底翻了个面儿重新搂抱回去,置于内侧,抱她又细碎地吻过她的额,缓声地说:“再陪朕躺一会儿。”
绪芳初在他怀中闭上了眼,吸着那股清冽的柑香,沉醉不已,只是这种温柔乡千万沉溺不得,她吸了几口之后便睁开眸,仰眸对上首的男人道:“可是我还有太医署里的课业,再睡下去我该迟了。”
萧洛陵失笑,仰脖对她道:“讨好朕一下。”
绪芳初没法可想,她支起身子,向着萧洛陵的下颌递上了一个讨好的濡吻。
清浅地濡湿了男人的下颌,那囚禁了自己的双臂,便倏然之间松开了,绪芳初得以从他怀中溜出,她飞快地下了床榻,拾起地面撕碎的葡萄纹襦裙,微愠着竖了眉毛看向帘帷之中慵懒地支起上身的朦胧身影,对方喉间溢出了一缕极低极轻的笑声。
“衣柜里,有你的衣裙。”
绪芳初只好去找了一身换上,的确如他所说是照着她的身量所裁,很是合身。
她正要离去,瞥见软靠前的香几上,那染了一缕血痕的半成品木工,拾起看了一眼,依稀是个人像,她便问他:“这是刻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