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宣一愣:“什么意思?”
“焚香祝祷,卜问凶吉。”
萧明宣又好生一愣,才在这些虚飘飘的字眼里顿然回过味来。
“算卦?”
庄和初坦然应了声是,“下官虽无灵根仙骨,但早年也随着道长们了解过一点皮毛,勉强可算师出正脉,王爷若信得过,下官便斗胆为王爷一试。”
萧明宣几乎气笑出声,凤眸一眯,“怎么个算法?摇王八壳子?”
“扶乩。”
萧明宣眉头一紧,一时无话。
这事他从没沾过,但一点儿也不陌生。
今上御极以来,科考取士越来越严,学子们无不怕积年苦读终成一场空,心里没个着落,自然生了仰赖神明之心,占卜问功名之风就渐渐盛起。
尤其是这扶乩一项。
读书人对文字本就敬畏,何况是神明赐下的文字?
是以用此事来骗读书人的神棍也如雨后春笋,遍地冒头。
正月是扶乩问事最佳的时节,京兆府每年正月都要为这群被骗了钱财的读书人们费神不少,萧明宣被烦了这些年,已经到了一听“扶乩”这俩字就脑子嗡嗡作响的地步。
可换言之,这也是占卜之术里最不容易把他糊弄过去的一项了。
看困兽犹斗,有趣得很。
“好。”萧明宣道,“就劳庄大人扶乩替本王问问。”
“不过……”庄和初又为难地一沉吟,“与神明问事,总归是泄露天机,需得斩断因果,否则必有遗祸。下官倒是没什么,只是不敢损了王爷运数。”
这类的话,处置那些神棍的时候萧明宣也听得多了,“要钱是吧?”
“王爷看着给一些就好。”
萧明宣毫不迟疑地扬声唤了个侍卫来,让侍卫掏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银票接到手中,庄和初又一踌躇,“王爷卜问之事,关乎重大,甚至有关社稷命脉,这些……估计不够斩的。王爷福泽深厚,或不怕什么,但神明慈悲,怕王爷承负太重因果,兴许,不会直言了。”
“……”
这种话,萧明宣也听得多了,沉眉吐了口气,到底抬手一挥。
侍卫会意地把掏出的一叠银票一把全交到庄和初手上。
庄和初这才一扫难色,轻快地折起银票往袖里一揣,“王爷稍坐,下官这便去准备。”
第112章
离着怀远驿还有半条街,就已见有重重戍卫。
便是大皇子府的马车不容靠近,在数丈之外就被拦停,云升还是拿着大理寺门前那套说辞说与值守的羽林卫,又经一番验身检查过,二人才得通行。
驿中庆仪已经开始,敞阔的庭院中,十数名魁梧壮汉在奏着祝祷的鼓乐,鼓声震天大响,稍走近些便觉得一阵阵热血翻沸。
一进驿馆,云升就像模像样地对千钟道了声谢。
千钟照云升之前指点过的位置,小心持着宫中女使端庄的架子,慢慢顺边登上正对席位的一座小楼,一直上到二楼的一片露台上。
楼梯上下口都有羽林卫守着,上了露台,就只零星点缀着几位与她装扮一模一样的真正的女使了。
路上云升为她宽心时说过,守在这处的羽林卫是为防有人登高行刺,女使们就只是为着贵人们抬眼望处不至于空空荡荡,站着便是唯一的差事了。
留给她的站处,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转角。
虽不起眼,从这往下望,却又能一览无遗,是看热闹再好不过的位置。
除却那些卖力打鼓的壮汉,最显眼便是端坐上位的萧廷俊。
不比前日在庄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今日萧廷俊穿得分外华贵,比那晚在宫宴上的装扮还耀眼,阴云之下,还是通身金灿灿的,衬得整个人都精神昂扬。
在他下首席位上,就是西凉与南绥使臣。
站得高,离得远,看不清样貌,但西凉使团里一个个健硕如山的身形,和南绥使团中一个个男生女相的秀气,远远便能认清楚。
可要让那席位上的人遥遥不经意一扫,就把她从一众一模一样的点缀里认出来,与她来时路上想象的一样,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一般的运气了。
她还偏偏等不得。
不是她没胆子,也不是没耐心,只是一想到庄和初正在府中招架着裕王,宫宴那晚提心吊胆等着庄和初回来的焦灼滋味就在她心头不住地翻滚。
那回她遇上的只是瞿姑姑和大皇子,庄和初这会儿要拦着的可是裕王。
必得让南绥的人快点把她认出来,早些办成,早些回去才好。
千钟端着身架一动不动站着,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下瞄着,直待听到震天的鼓声顿然一止,忙将目光往天上抬去。
适才鼓乐震天,没有鸟雀胆敢飞掠这片天空,这才一静,就有一只灰喜鹊大着胆子呱呱而过。
就是这会儿了!
千钟飞快又小心地抬手摸去后脑发髻处,从那团密实的头发间拈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物,往旁一丢。
这一丢举动幅度不大,却暗暗使足了力气。
小物重重坠地,蓦地炸开“啪”一声大响。
伴着这道安静中难以被忽视的大响,就地升起一股比这响声更难忽视的滚滚白烟。
“啊——走水了!”千钟尖呼一声,拔腿就跑。
楼下席位上众人刚循着白烟弄清那声大响的来处,忽又遥遥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口水缸直奔过去。
早先因为广泰楼失火一事,全城严加戒备,怀远驿更是慎之又慎,每十步就备有一口灭火用的储水缸,连这露台上也是一样。
那瘦小的身影一道风似地奔到水缸前,抄起水桶汲出水来,返身就直往浓烟冲去。
那位置是萧廷俊做的安排,不用看清面貌,他也清楚那道身影是什么人。
“快!”萧廷俊顾不上下一句囫囵个儿的吩咐,已从席位上跳了起来。
如此急情,说小不小,说大,对什么都见过的羽林卫来说,也算不上大。
那“啪”一声大响落地时,守在楼梯口的羽林卫已应声反应,一眼看到白烟冒起,毫不迟疑便也赶至最近的水缸前,汲水而来。
故而两道水几乎是一同赶到的。
只是方向不同。
远近也不同。
羽林卫们手劲儿足,离着还有几步远,便能扬起水桶往烟气上泼去。
是以水泼过去,烟气顿然一淡,才发现烟气后面还有个人。
从另一方向冲过来泼水的千钟,正被迎面而至的羽林卫们结结实实地从头到脚浇了满身。
“噗——”
萧廷俊匆匆登上楼来,正见千钟湿淋淋地吐出一口水来。
“这——怎么回事!”萧廷俊好容易忍住紧张关切的话,板着脸端出个责问下人的口气来。
羽林卫已在那一片水渍中拾起个不起眼的小物,萧廷俊一问,忙呈上前来。
“禀大殿下,是此物。”
适才萧廷俊一动身,乌泱泱一众人也都跟了过来,这会儿已游龙摆尾似地聚来了萧廷俊身旁,紧随近旁的风临上前接了羽林卫的呈递,一搭眼便看个明白。
“殿下,这是个烟炮,像是街上杂耍班子用的那种,做得小小的,不必用火信,往硬处一摔就会炸开冒出烟来,不伤会人的。”
一旁云升看着拖在风临手中那约莫一截小指大小的物件,忽心头一跳。
来时在街上,千钟说要下马车讨点什么东西,让他不必跟着,只去了一转眼功夫就折回来,回来时空着手,他也没多话。
这会儿想着,马车的确是停在个杂耍班子附近的。
虽不知眼前唱的是哪一出,但有一样,云升还是清楚的,这位县主与庄和初一样,没有理由,也决计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尤其是不会害到他们殿下头上。
他们进驿馆时也明明白白搜检验身过,没搜出来,那就是没有。
一身透湿的人被露台上的冷风一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开口话音也有些颤颤的,愈显得无辜可怜。
“是……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一个大鸟飞过去,就掉下来了。”
“啊,殿下,刚才是有只鸟过去,我看见了。”云升一本正经道,“今日街上确实有好多杂耍班子,兴许就是被鸟误叼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鸟呀!”千钟瑟缩着肩膀,微微抖着,也一本正经道,“火鸟是凤凰,凤舞九天,大殿下是龙子,龙腾四海,一火一水,都是好兆头!”
萧廷俊还没开腔,旁边那魁梧如山的西凉正使已笑出声来,一双眼睛毫不避忌地直盯着千钟,如适才鼓乐声一般响亮道。
“大雍真是人才济济,一个小小女使,能临危不惧,奋勇救火,还这么能说会道的。”
要不是还套在内宫女使这身装扮里,千钟随口就能接上几句皆大欢喜的,可当着这么多人,总还是不能露了太多破绽。
千钟只做了个要开口回话的架势,张口还没出声,先打出个喷嚏来。
“奴婢失礼!奴婢该死——”千钟扑身便跪。
跪下一低头,一侧耳垂上忽一轻。
“当啷”一声。
以鱼胶沾上的耳坠子被水浸过,鱼胶化去,这一摇晃就坠落下来。
——折腾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这个。
也不知能不能管用。
千钟心头还在打鼓,忽觉那南绥正使所站方向光影一动,似有一道帘幕自那边张开来,直张到她身前,将那一众人投向她的视线尽数遮住了。
随之传来一个清冽的话音。
“内宫女使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衣衫透湿,鬓发凌乱,诸君还围着看,不怕失礼于大雍皇帝吗?”
千钟一愣,不禁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