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花笺收入妆奁底层,随口道:“我看这位小少爷怕是另有盘算。”
及至约定的日期,杜夫人一面描眉,一面使人去嘱咐李青壑仔细装扮,可见她心里也对儿子的德性了如指掌,怕他阳奉阴违,到严问晴面前不要脸的作怪。
还不等杜夫人更衣,有人匆匆来禀。
说是杜夫人的闺中故友随夫赴任越州,今日途径安平县,顺路前来探望。
多年未见的好友来访,杜夫人不免犹豫。
这时李青壑乐呵呵闯进来:“既然娘这儿有客人,就叫我一个人去福佳寺呗。”
杜夫人皱眉:“你见也不曾见过严娘子。莫不是两面三刀,想将人家落在寺里,失信于人惹得厌弃吧?”
李青壑心说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不过他面上委屈:“娘如何能这般想儿子?你既然夸得严娘子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我何须旁人指引,自是一进庙就能认出这位活菩萨。”
杜夫人不听他贫嘴,招来陪伴多年的秋明,使她伴着李青壑同去。
这位秋姑姑可是和亲娘一样难缠。
李青壑立马道:“娘,实话告诉你吧,我上回翻了严家的墙,早知道那位严娘子是何模样。”
他又含含糊糊道:“我也是瞧她好看才改变主意的。”
“您没空正好,叫我与她单独相处相处,看看她平日的好举止是不是当着您的面刻意迎合的。”
杜夫人听他做出如此轻浮之事,气得举起团扇砸他。
李青壑也不闪躲,只朗声道:“婚姻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您总要许我自个儿好好考量考量吧?”
杜夫人压下怒火沉思片刻,知道李青壑是牵着不走打他倒退的倔驴性子,又对严问晴的品性很有信心,便允许李青壑自去福佳寺,但强令他不许轻狂无礼。
李青壑满口应下。
又听杜夫人道:“我早说严娘子的品貌具佳,你瞧见她的模样自改变了主意。”
李青壑心道:我可没改变主意。
他时至今日也不过觑到一点印在屏风上模糊的影子,但闻杜夫人此言,心下更是坚定——不管这严娘子是何模样,他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临走时,杜夫人又拉住他,嫌弃地打量他这身颜色单一的劲装,令他赶紧换了。
李青壑口是心非,只打算进栖云院晃一圈敷衍。
可他进到屋里,瞧见颜色暗沉的檀木镂空屏风,又在铜镜中看到自己随手扎起的头发,鬼使神差般套上一身今岁新裁的栀黄色衣裳,拿累丝缠红宝金冠束发,并顺手抄起鞘上錾金嵌玉的宝剑。
端的是利落潇洒。
只是穿着煌煌灼目,人却藏在冷清的角落里暗中观察。
等到李青壑不知道第几次挥开阴影里的小飞虫,低头看看身上华贵精致的装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搞这一套锦衣夜行的把戏。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用心过。
为了支开杜夫人,费劲打听到母亲从前的朋友途径安平县,冒充杜夫人给那位夫人写信相邀,约在今日见面。
向来一根筋的李青壑甚至用上备案。
他买了一包泻药,若是那位夫人不来赴约,便将泻药下在杜夫人的早饭里。
好在旧友情深,没叫李青壑用上这么个“大孝子”的计策。
去接应卜世友的路上,李青壑忽然回忆起杜夫人的话,还有前些日子找卜世友出主意时他对严娘子的赞美,后知后觉到——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见过严娘子,只有他不知道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奇怪的不甘涌上心头。
他甩了甩脑袋,携卜世友往福佳寺去。
卜世友甫一见李青壑这身打扮,面色立马阴沉下来。
他疑心李青壑是诓自己去为他作配,否则做这一身富贵逼人的打扮干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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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爷真是个严于绿己的冤大头啊。
第9章 遇山匪蒙面拔刀助,识伎俩错怪将心凉 ……
李青壑对卜世友的怀疑浑然不觉。
直到李青壑将人带到福佳寺,转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隐于暗处,卜世友这才放下心来。
他依照交代的时间守在山门外。
不多时,见娇客款款而至。
魂牵梦萦的美人不再以帷帽遮面,大大方方走在人群里,这份美貌在山清水秀间独一无二的亮眼。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卜世友,秀眉微蹙。
既没有看到杜夫人,也不见疑似李青壑的人,严问晴无奈一笑,心道:莫非他想用爽约的法子戏耍我?
正思索着,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姑娘可是在等人?”
严问晴闻声看去,是刚刚扫过一眼的斯文书生,又拿眼撇开。
一旁的凝春动两步隔开二人,对卜世友道:“我家娘子是待嫁之身,还请公子注意身份。”
卜世友心里闪过一丝快意,暗道:这可是你的未婚夫婿请我来的。
他笑道:“姑娘怎能确定,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这话说的奇怪。
严问晴转过头敛眉仔细打量他。
见他这衣物虽然合身,但袖口翻卷、衣摆歪斜,显然是不常穿这样繁复华贵的衣裳。
偏又说出这种暗有所指的话。
严问晴暗暗记下,对卜世友的话无任何回应,也不继续在山门外等不靠谱的李青壑,径直入寺内。
卜世友被忽视个彻底。
他面上骤然转阴,心下恨恨道:等……有你求我的时候!
李青壑隐约瞧见卜世友和一名女子在交谈着什么,只是他躲得远,福佳寺又香火鼎盛,吵吵嚷嚷的,既看不清楚,又听不真切。
他步子刚抬起来,又立马收回去。
这样一身光鲜衣着,只要从暗处现身,定会引起严娘子注意——李青壑再次闹不清自己出门时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要特意去换这身招眼的衣裳。
他见卜世友似向这边看来,忙招手示意。
本指望问问卜世友方才和严娘子说些什么,岂料对方却像是没看见,转头入寺内。
李青壑踌躇片刻,寻摸到一处小径,试图绕进寺里。
他攀着一株老松翻墙的时候,还有闲心思索先后进入寺中的二人这会儿或许在做什么。
既然在门口能搭上话,也许现在正相谈甚欢。
严娘子的祖父曾任高官,她又那般受看重规矩的杜夫人喜爱,恐怕就是个呆板的书架子,平日里八成捧着他听着就头疼的诗词歌赋奉读,与卜世友这种读书人定有话聊。
待成功撮合两人,解了他这桩不情不愿的婚事,若杜夫人真心喜欢严娘子,他倒不介意亲娘认个义女,那些抬进严家的聘礼充作礼金赠与严娘子也无妨。
只是想想,严娘子大他三岁。
若真拜杜夫人做义母,那他岂不是要叫人一声“姐”?
“姐姐”。
李青壑莫名咀嚼这两个字,直到轻喃出声才反应过来,忙打几下嘴,唤回正经神思。
刚回过神,一低头,李青壑便与树下一名持棍武僧眼对眼。
他暗道一声:不好!
立刻旋身麻溜顺着树干滑下去,听着一墙之隔的喧闹,着急忙慌将自己藏入隐蔽的角落里。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外边正兵荒马乱的时候,严问晴的身边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她出手大方,这些年常捐香火,故福佳寺住持特意为这位大小姐辟出一间清净的寮房,上尊准提佛母像,三目十八臂的佛母俯瞰下首的信徒,半阖的眼似悲悯似无情。
严问晴拜佛。
只是她跪在佛像下,心中想得却是:若神明当真公允,为何会叫一场小小的风寒夺去一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老人安享晚年的时光?为何会让宅心仁厚、义利并举的夫妻双双落河溺亡?为何要逼得弱质女流蝇营狗苟独木支厦?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礼佛的两只素白纤手,只觉得可笑之极。
隔着渺渺青烟,严问晴无礼地直视佛母,心中求解,耳边却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严问晴起身,唤来凝春返程。
闻言凝春一怔,又想她们不是潜心修佛的人,既然李家爽约,继续待着也没意思。
遂出去吩咐屋外的随从备马返家。
那头的李青壑因前头形迹可疑,引来寺中武僧围追堵截,又因打扮太过招摇,一旦从藏身的地方出现,立马有警惕的武僧上前“请”他,他还要忙着盯计划进度,既不想和这群秃驴掰扯,又怕被扭送官府,只得一边躲人一边寻人。
也不知严娘子去了何处。
李青壑一直在福佳寺外围打转,扭身余光一扫,瞧见个眼熟的标记,定睛再看,真是严家的马车!
这才过去多久,严娘子怎么要走?
他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上去。
追了几步路,又一拍自己的木头脑袋,暗道:我追她做什么?
难道他能将严娘子的马车拽回山上去吗?
心知自己这回徒劳无功,李青壑悻悻停下步子,预备折返回去找卜世友问个清楚。
这厮也忒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