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眼睫,朝他摊开手心:“喏,给你的。”
看到那条长命缕的瞬间,薛云朔感叹:“怪不得突然来找我。”
薛嘉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抬头,用雾蒙蒙的眼睛瞪他:“你要不要?”
薛云朔手都伸一半了,闻言一顿,挑眉看她:“旧的你要收回去吗?”
不待她回答,他便一把将那长命缕夺了过来。
“新的我要。”薛云朔难得笑得张扬:“旧的我也不还你。”
见他拿着彩绳,在自己的腕间比划了半天也戴不上,薛嘉宜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了句真笨,才道:“手给我,我给你戴。”
薛云朔拿人手短,只得听从。
她认真地替他戴着手绳,眼神里别无他念,只有柔嫩的指尖,偶尔会无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腕间的皮肤。
薛云朔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他低垂眼睑,忽然很郑重地唤她:“浓浓。”
……还借着这个动作,双手合握住了她的手。
薛嘉宜本能地想要闪避,一抬眼,却正好撞进他幽深的眼瞳。
熨帖的热意自他的宽厚指掌间传来,她的眼睫微颤,轻声唤他:“哥?”
他的眼神很深,深到她望也望不见底,可开口时,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我终会出人头地,护你周全。”薛云朔松开手,留给她一个很潇洒的侧脸:“等我回来。”
——
请柬上的日期很快就到了,薛嘉宜穿着身藕荷色的竖领对襟短衫,下系一条织金马面,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在揣摩人心这方面,秦淑月很有些心得:“虽说皇宫是巍峨庄严的地方,可也要看是去干什么的。”
“太妃娘娘都多大年纪了,在宫里什么端庄的姑娘家没见过?这一次,她就是想选些年轻鲜活的颜色陪在身边,打扮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反倒讨嫌。”
头回进宫,薛嘉宜难免有些紧绷,不过等马车进了宫门,开始要步行往庆安宫之后,她的内心,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并没有把这次的赏花宴,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紧张。
虽说赏花只是为这场宴席立下的名目,宫里的布置,依旧没有懈怠。
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鲜花,都在盆中大朵大朵的盛放着,更不必说应季的水仙、腊梅,那更是开得花团锦簇,远远望去,好似一团一团的祥云。
宴席之上,各家的贵女也正如枝上鲜花一般,开得热烈。
薛嘉宜略一定神,在拥簇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洗尘宴时来过薛府的,那位徐尚书家的女孩儿、徐柔歆。
徐柔歆的手帕交此番不在,她也落了单。
两人打了招呼,聊了好一会儿,那位传言中的宗太妃,总算是姗姗来迟了。
和薛嘉宜想象中的和蔼老人很是不同的是,这位宗太妃偏瘦,脊背微隆,脸颊也因上了年纪,凹陷无肉,但是皮肤并不松弛,还算紧致,依旧能看出盛年时的容华与气度。
原本喧闹的席间,因为正主的驾临,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女孩子们忐忑又雀跃,在女官的带领下,齐刷刷地向太妃请安。
随即便是几项在宴前就知会了各家的流程,投壶、插花……不一而足。
众贵女们虽然知道,此番并不是选状元,主要看的还是太妃的眼缘,也都铆足了劲,想要表现自己。
薛嘉宜低着脑袋,随大流地跟在人群里。
虽说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但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期待,并没有打算强出头。
宗太妃坐在炉火边,捧着手炉,神色和缓。
“是那个姑娘吗?”她遥遥指了指院中那个藕荷色的身影,问身边的大宫女繁炽。
繁炽定睛看向薛嘉宜的方向,点了点头:“是那一位。只是奴婢实在好奇,这……二爷为什么要和您说这么件事,留这么个姑娘下来?”
“孩子难得有求于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宗太妃的目光也落在薛嘉宜的身上:“瞧着也是个可心的,没这茬,我没准也会挑她。”
繁炽试探着道:“那另一位……”
这一次,宗太妃是预备选两个新女官来着。
宗太妃没有犹豫,又朝徐柔歆的方向点了一点。
繁炽会意,去往席中,收束了渐起了玩心的闺秀们,随即,便简单明快地宣布了太妃的意思。
徐柔歆对自己的入选有些惊喜,却也不那么意外。
她和薛嘉宜一道上前,与太妃行礼。
谢过恩后,徐柔歆忍不住侧目看向薛嘉宜,见她眉眼间依旧平和,并无喜色,心下一惊。
她一直觉得,薛家新近认回的这乡下姑娘,性格有些钝钝的,也未见有多么出挑的地方,可这么一看,倒实在有些太沉着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难道说,这薛姑娘一直都只是内秀于心,没有将城府表现出来?
徐柔歆忍不住暗忖。
打量她的眼神太多,薛嘉宜没有一一分辨,更没想到在徐柔歆心里,已经开始把她往喜怒不形于色的方向去思考了。
想到今日之事有了结果,兄长或许立马就要心无挂念地离开……她明知被太妃挑中是喜事,却还是有些难受。
个中情形难以言表,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宗太妃与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命繁炽拿来一双玉镯,各自套到了她们的手上,今日的宴席,便结束了。
直到坐上出宫的马车,在身旁紫珠的吹捧声中,薛嘉宜无意识地摩挲了好一会儿腕间的玉镯,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向紫珠,目露期许地道:“紫珠姐姐,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在街上逛逛,不知可不可以?”
若是以前,紫珠一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绝了她,但是她才得了太妃青眼,眼见会有更好的前程了,紫珠只笑道:“大姑娘想去哪里逛街?奴婢陪您一起吧。”
薛云朔就快走了,薛嘉宜想要为他添置一些东西,不好叫人知道,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自己逛逛,可以吗?”
紫珠自然没有拒绝的,甚至还关切地问了一句她身上有没有带银钱。
薛嘉宜自信地摇了摇她的小荷包,道:“放心吧,我带啦。”
早在这趟进宫之前,她就想好了,无论被不被太妃选中,都要借着出来的机会买东西,把体己的私房钱全都带上了。
……
今天没有下雪,市面上行人不少。
薛嘉宜掰着指头算,自己要给哥哥买的东西。
“药材、皮子……先去买药吧,皮子太重了。再就是……”
这回是西南起了战事,听说那边山林沼泽多,瘴气也多,她翻了几日医书,想要为他配一个解瘴的香囊,即使只是聊胜于无也好。
薛嘉宜低着头走路,浑然不觉身边多了个身影,等到她蓦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腰上的荷包忽然被身边这个影子钳了去。
薛嘉宜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抬头看清是谁的瞬间,她眼中又喜又怒:“哥!”
薛云朔笑着掂了掂她的荷包,闪身避开了她的动作:“走吧,你这是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陪妹妹逛街这件事情,薛云朔已经是驾轻就熟。
从前在严州府时,没那么多街市好逛,县里每月一回的大集,她也是不会错过的。
针头线脑、山货小食,小贩们每回卖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她却次次都逛得很开心,薛云朔至今也无法理解。
他拎着包,见薛嘉宜出了一家药铺,转头又进了另一家医馆,这才终于发觉,她仿佛不是在为她自己置办些什么。
“丹砂、雄黄,这些都有的,只是这扣子藤……平时入药甚少,姑娘再去别处看看吧。”
接连被拒绝了几次,薛嘉宜有些蔫蔫的,不过还是和店小二道了谢。
她拎着打包好的其他药材,见薛云朔走过来,顺手就往他手里一放。
“买这些做什么?”他问。
薛嘉宜没瞒他,答道:“给你的呀。此番募兵都是要去西南之地的,那边丛林多瘴气,我找了几个方子,给你配一份。”
说不上有多感动,但是薛云朔心下还是微微一漾。
今日宗太妃择选女官的结果,他已在她的表情里读出来了,所以,方才很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是选中了高兴,想要给自己添些钗环,没成想是惦记着他。
“所以……”他挑了挑英气的眉,把手里另一个包袱提了起来:“这个也是给我的?”
薛嘉宜眨了眨眼,微翘的眉梢满是得色:“对的哦,最近天多冷呀,手套和护膝我都已经做好了,回去把皮子一缝,包管暖暖和和的。”
她原本想做身衣裳,但一来完整的皮料在京城太贵了,她的小金库显得岌岌可危,二则皮衣厚重,也太惹眼,想想西南之地不会太冷,做些小件的也好。
兄妹之间,没什么好客套的,薛云朔只低眸笑了一声,道:“早知道,当时鞣的皮子,应该带两张来。”
“是啊。”薛嘉宜嘟囔道:“还有两味药,在严州府可便宜了,到这皇城根下,翻倍都不止。”
大街上人来人往,薛云朔克制着自己揉她脑袋的冲动,只与她闲闲说笑。
苍术、丹砂、雄黄……连带最难买的那味扣子藤,也一样样买齐了。
眼见时候不早,薛嘉宜却踢踏着,一点想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哥……”
她低声唤他,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薛云朔明知她为什么突然叫他,却还是微扬起锋利的眉梢,问道:“想说什么?”
一直被两个人刻意回避的离别,此刻,终于已经近到避无可避。
薛嘉宜垂着眼睫,声音轻细:“你要好好保重,不许受伤。”
听了这一团孩子气的发言,薛云朔勾了勾唇,故意逗她:“刀剑无眼,我若受伤了,可怎么是好?”
闻言,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也不说话。
见状,薛云朔疑心自己逗得太过火,正想凑近看一眼她是不是掉金豆子了,脚步刚顿住,就叫她逮住机会,往他靴尖狠狠踩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