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还有别的办法。”
第29章
谢云朔轻轻挑了挑眉:“你?说。”
薛嘉宜低垂眼帘, 瞳底的颜色难得显得很深:“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年节时去县里,看过杂耍班子变戏法??”
“他?们卖那‘仙药’, 拿的家雀儿当示范,原本还蔫巴躺着的鸟儿, 叫他?们一点‘仙药’吹过去, 全都活蹦乱跳了。”
她本不想?提起从前。
和她有旧的, 是她的兄长, 而非东宫的皇孙。
谢云朔眉心微蹙。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可以找新鸟代替, 既然皇帝要?的只?是祥瑞……
那也就可以像戏班一样, 用一些小手段,让鸟雀一起,表演一出死而复生的戏码,给?皇帝看一场吉兆。
贡鸟“死而复生”,延寿园的宫人?们,自然也不存在照料不周之过了。
不是不可行,谢云朔却拒绝了她:“不可。”
“要?演这出戏, 就得让那位亲眼看见?才是。既是戏法?,总有成?与不成?,万一触怒天颜,反倒是害了你?。”
薛嘉宜眼巴巴地看他?一眼,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低下头, 什么也没说了。
她说的办法?, 总归是给?他?添麻烦的,并不如前一个方法?稳妥。可是……
谢云朔本还有劝慰她的话,可见?她这样, 话到嘴边却还是拐了弯。
这还是他?回京之后,她第一次和他?再说这样多的话,也是第一次有所要?求。
算了……
“既然你?愿意。”谢云朔垂了垂眼,道:“我会安排好?,等我消息。”
薛嘉宜明显地雀跃了一下,但很快又意识到现在的场景和身?份不合时宜,又低下了头。
“总在我面?前低着头做什么?”谢云朔故意把刚刚的话还给?她:“难道你?是怕被我连累,才躲着不愿见?我?”
薛嘉宜叫这句说得有些委屈,可却不反驳,只?抿着唇,把自己又缩到了角落里。
“你?的身?份不同了,”她吞吞吐吐的,字音说得不是很完整:“我……我不敢冒犯。”
“可我的心,从未变过。”谢云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眼神里的攻击性?,即使薛嘉宜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好?在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很快收敛了目光,又退开两步。
谢云朔正色道:“这一次,你?也都看到了。”
“也许起初,只?是那小小女官要?害你?,但后面?的事情,显然不是她能做下的。”
“在旁人?眼中,你?我兄妹,即使避嫌,也是一体的。”
他?话音稍顿,旋即却又上前,直至离她不过一节小臂的距离,才将将停下。
“浓浓,你?确定……还要?因为这些而疏远我吗?”
薛嘉宜有些逃避这样的问题,眼下她自觉形容狼狈,更是不想?回答,只?扭过头道:“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她这副态度,谢云朔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他?还是一字一顿地道:“听不懂也没关系。即使你?没打算认我这个兄长,在我心里,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
薛嘉宜依旧在装鹌鹑,然而颤动着的眼睫,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谢云朔倒没指望这一回就得到答案。
之前瞒着她,叫她难过了那么久,眼下要?哄,自然也得慢慢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要?走,薛嘉宜却又叫住了他?。
“殿下。”
谢云朔侧过身?,扬眉看她。
他?的眼神一如平常,皂白分明的眼瞳却格外深邃,漾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薛嘉宜没来由地怯了,却还是努力昂起下巴,朝他?道:“如果是冲你?来的……那你?,小心些。”
冷言冷语又如何,她果然还是在乎他?的,谢云朔止不住唇角上扬,回道:“好?。等我。”
——
迄今为止,谢云朔想?做的事情,不论?代价几何,总归都是做成?了的。
他?没有耽搁,立即便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去寻鸟,一拨去找京畿一带最出名的杂耍班子。
这一切都是私底下的安排,他?明面?上的公事,自然半点都没耽误。
这天傍晚,谢云朔照旧去紫宸殿与皇帝复命。
自两年前的那一面?后,皇帝就对谢云朔相当满意。
这个孙儿继承了故太子的聪敏,却又比其父识相太多。
表面?上,皇帝是在为这个孙子丰盈羽翼、充实实力;实则,却是在利用毫无根基的他?,拢归朝野间浮动的、蠢蠢欲动着要?投往各皇子的势力。
谢云朔对此?门清。
他?同样也很清楚,在皇帝还没到拿不动权柄的时候,“根基未稳”既是致命的弱点,也是他?如今最大的优势。
只要这个优势还在,除却谋逆,一切就都是小事。
这一次的惊鸟事件,不管是谁的试探,都实在是一个昏招,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公事说完后,皇帝心情不错——
京城的防备一直是重中之重,他?早就看不惯三大营成为被各路勋贵、寒门将领瓜分的势力,想?要?收回自己的掌中。如今进展顺利,怎能不高兴?
心情不错,这鬓发斑白的小老头就会变得话多,又与谢云朔问起私事。
“你?已?是弱冠之年,该是娶亲的年纪了。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可有瞧上的闺秀?”
谢云朔眉目不动,答道:“说来不怕祖父笑话,这个月以来,我忙于防务,除却军营,基本没再去过别的地方。若说闺秀……也就那日的宫宴上见?过几个,早就连脸都记不得了。”
皇帝扯动嘴角笑了笑,又道:“算了,你?也还年轻,婚事不急。”
虽说是玩笑,可皇帝心下一想?,倒真没什么合适的。
寻个门户低的吧,没助力不说,还显得他?如何提防苛待,若寻个门户高的……嘶,姻亲关系虽未必牢靠,可这样一绑定……
谢云朔明知这是试探,面?上仍旧八风不动。
他?往殿外瞥了一眼,道:“今日夕阳晚照,倒是难得的好?风光,您可想?出去走走?”
皇帝确实在殿内待得有些疲倦,见?天边流霞漫卷,一时也意动,与谢云朔一道出去了。
谢云朔虽年轻,但人?生的经历却不可谓不丰富,他?有心与谁说话时,即便是皇帝,也有短暂卸下心防的时候。
他?控制着闲话和散步的节奏,待到皇帝发现自己来到了延寿园时,天边的晚霞,刚好?烧燃成?一片璨目的红色。
“怎么往这儿来了?”皇帝皱起了稀疏的眉毛:“晦气?,走吧。”
谢云朔嘴上告罪了两句,步子却没急着迈出去。
果然,因想?着前些日子贡鸟啼血的事情,即便要?走,皇帝也不免回头多看了一眼。
而就在这时,一记清越的啁啾声忽自园内响起,许是四下皆静、又或者是天色衬托,这一声鸣叫,恍然间,似箜篌鼓奏,又似玉碎山涧。
皇帝的耳膜叫这一下搔得痒痒的,他?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清园内景象的瞬间,他?却有些失望。
笼舍都是打开的,花坛边的空地上,十数只?鸟儿,正如之前传到他?耳中那般,各个都低伏在地,瞧着没有一点生气?。
只?有一只?羽色通透莹白的鹤,正昂长了脖颈,在同伴中叫着。
也许该丢出去,免得死在宫里晦气?。
皇帝想?着,正要?收回目光,紧接着,他?却见?得鸟群中,站起了一个身?量纤纤的小姑娘。
她拿着根顶上挑着串彩旗的木杆儿,在鸟群间轻盈地旋转、起落。风在此?刻染上了晚霞的颜色,光影流转间,竟似有了彩虹的形态。
绚丽的光影落处,一只?只?原本还恹恹的珍禽,渐渐都直起腿、扑腾翅膀站了起来。
一声、两声……越来越多的鸣声响起,与流动的光影几乎融为一体,鸟儿们映衬着园圃后绚烂的天色,不像从地上站起来的,倒像是踩着天边的云霞飞到了这里。
皇帝稀疏的眉毛动了动,不自觉往前了几步。
园中的薛嘉宜适时发现了这一道明黄的人?影,急忙跪下行礼,而在她身?后的鸟儿,也跟随她手中彩旗的方向转了过来,远远一看,倒真像是这些踩着云彩下凡的珍禽,在朝人?间的帝王拜礼。
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并未急着叫起,倒是往身?侧看了一眼,笃定地道:“安排得不错。”
既然是刻意的戏,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谢云朔没有隐瞒,直白地道:“能叫您展颜,这才是真正的祥瑞。”
这话实在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一个在帝位上坐了几十年的人?,是不可能不独断专行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即使是神仙,在人?间也该依照他?的心意行事。
他?重重地拍了拍谢云朔的肩膀,哈哈大笑。
——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很快过去。
听闻皇帝大手一挥,不仅宽恕了延寿园中所有宫人?的罪过,还给?每个人?都加了赏的消息后,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庆安宫中,一颗心七上八下了好?些天的徐柔歆亦然。
她自知自己动了手脚,原只?想?让薛嘉宜丢个丑,或者小小地被申饬一番,却不料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见?到这次被格外嘉赏、还提了一级的薛嘉宜回庆安宫,徐柔歆心虚地上前试探:“祸兮福所伏,如今,该唤妹妹一句薛司仪了。”
薛嘉宜平静地看了徐柔歆一眼。
即使敷粉掩饰,她的气?色看起来依旧很差。
薛嘉宜收回目光,道:“我不是傻子。有些客气?的话,今后不必与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