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宁和安逸的日子, 过起来和流水一样快。
薛嘉宜最终还是没有在?宫外待到元宵。
初五那日,京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京郊,神机营的武备库走水了, 火势不大?,但有一间储存火器的仓房受到了牵连, 引发了爆炸, 好在?巡防的兵士和武侯控制火势及时, 否则还要酿成更大?的灾祸。
众人皆知?, 神机营如今由东宫所掌, 但在?谢云朔接手之前, 掌管神机营的都尉姓满,而这?位满都尉,与燕王及几位宗室子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过年出了这?样的事?情,总是晦气的,而谢云朔职责在?身,除却这?些不提,善后的事?宜, 也足够让他忙碌起来。
薛嘉宜担忧地道:“哥,你小心些,这?明?显是冲你来的。”
她清楚谢云朔近来微妙的处境——这?段时日住在?他这?儿,他连私账都能交给她, 旁的事?情,自然更不避讳。
他借病暂避锋芒, 敌对势力?的“打手”们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而相?比之前一味的袒护,这?一次,皇帝的态度却很暧昧。
谢云朔唇边笑意很浅, 语气轻松:“连你都瞧出来了,我还担心什么?”
连她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出来,事?情是冲他来的,皇帝也不是瞎子——这?老头儿耳聪目明?得很。
而皇帝越老越惜命,对京城的防备动手,已?经越过他给蝈蝈们划的底线了。
薛嘉宜瞪他一眼:“我很笨吗?什么叫连我都瞧出来了?”
苍天可?见,谢云朔没这?个意思,他解释了几句,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反过来安慰她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薛嘉宜忍住了追问的冲动,但还是没忍住扬起眉梢,轻轻乜他:“真的?”
谢云朔微微颔首,回她一个笃定的眼神。
但是具体心里怎么有数……他没有告诉她。
他垂了垂眼,眼底有一瞬复杂的神色闪过。
这?段时间虽然在?示弱,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他并不打算被动挨打,武备库的破绽,是他故意留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知?道敌人会从哪儿下?手,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这?场爆炸,连带着其中的死伤,如果提前预防,不是不可?以?避免。
真正?造下?这?些杀孽的不是他,谢云朔并不觉得愧疚,然而在?她面前,他却还是隐瞒了这?部分。
说到底,是他虚伪。
谢云朔在?心底轻哂一声。
但不论如何?,他还是希望她心中的兄长形象,是一个端方正?直的君子。
薛嘉宜不知?他心中所想。
算算时间也不早了,她在?宫外要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预备着收拾收拾回宫。
宗太妃虽然开了金口,允她待完元宵再回去,但是薛嘉宜想了想,还是没有真的待过正?月十五。
一来,她如今毕竟是宫廷女官,即使太妃首肯,也不好逗留太久;
二则……谢云朔近来很忙,没时间陪她,而今年上元夜的花灯显然因为这?次的走水,不会再有了,她没什么好留恋的。
回宫前,薛嘉宜又去拜访了陈筠一回。
师生的缘分虽浅,但两人意外的投缘。这?几年见面不算多,薛嘉宜依旧很信任她,把她当成长辈。
薛嘉宜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出宫的打算,随即不无忐忑地请教道:“出宫后,我想要继续习医,就是不知?……这?是否是我异想天开了?”
街上大?大?小小的医馆,几乎没有坐诊的女医。
陈筠倒也不跟她客气,直接道:“首先,谈不上‘继续’,你本就没有跟随师傅,正?正?经经地学过。”
薛嘉宜微窘,声音更小了一点:“是,我只自己?读过几页书?。”
陈筠继续恐吓她:“你底子薄,若要认真学这?岐黄之术,恐怕没个三?年五载,是看不到成效的。且医者的地位并不高,女医犹甚,在?世人眼中,和三?姑六婆之流也没有区别。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吗?”
陈筠无心打击她,但说的都是实话。
薛嘉宜其实也是为了听实话才?来的。
她身边没有女性长辈的角色,很多事?情最多只能和兄长请教,而谢云朔对她有一种近乎诡异的纵容,她想做,他就不会阻止。
不过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听完这?么直白的话,薛嘉宜还是有些蔫蔫的。
但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认真地道:“我想好了,我愿意花这?个时间去试一试。”
她回答的时候,不自觉攥了一把拳头,陈筠失笑,随即道:“你若是一口咬定自己?多喜欢岐黄之术,有多坚定,我会劝你别这?样。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薛嘉宜的眼中笑意温和:“但你说试一试,那就试试吧,左右一辈子还长。我认得一二在?高门大?户间行走的女医,你有这?个心思,届时我帮你引见。”
薛嘉宜眼睛一亮,急急起身朝她谢礼。
陈筠笑着扶住她,忽又正?色道:“可?等出宫之后,以?你未嫁之身,就该回到薛家了,看你这?成竹在?胸的样子,可?是已?有了成算?”
薛家什么情况,陈筠自然是知道的。
薛嘉宜抿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自知?这?样的想法有些上不了台面,因而声音很低,也不太敢看陈筠。
陈筠听完,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她只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首先,重病将死还有这?个心思的未婚男人,哪有那么好找?就算有,他的家人恐怕也更想给他配桩冥婚,真的让人去地底下?伺候他们儿子。
极个别的例子,也是姑娘的娘家有人撑腰,否则法理上她已?经是她丈夫家的人了,哪里轮得到自在?家守着?”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你如今已?是庆安宫的女官,你出去自给自配了桩这?样不堪的婚事?,将宗太妃的颜面往哪儿搁?她不可?能会允准的。”
听了这?话,薛嘉宜的脸白了一白。
她低低地道:“是我想左了,可?是……”
可?是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人伦孝道是天字第一号大?事?,对上自己?的父亲,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她这?般,陈筠只好更直接地点她一点:“如今你不是孤身一人,既有了靠山,又何?必自己?琢磨?”
薛嘉宜抬起轻颤的眼睫,嘴唇微颤:“可?到底不是亲兄妹了,我害怕……我害怕我总牵累他,会把从前的情分都耗空。”
她像是一个很吝啬的守财奴,只想永远留住眼前的东西,不舍得迁动一点。
在?“薛云朔”战死的那一次,她已?经失去过他一回了,她不想失去他第二回。
闻言,陈筠眉心微蹙。
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微妙。
她稍加思忖,最后只道:“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又岂会因为这?种小节有损?你这?样隐瞒,反倒是疏远。”
薛嘉宜吸了吸鼻子,她很听老师的话,低着头道:“那我回宫之前,再和兄长好好商量一下?。”
陈筠却是轻笑,道:“好。不过他既知?你要出宫,大?概早有安排,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薛嘉宜懵懵懂懂地应了。
回去之后,再见到谢云朔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睁圆了眼睛喊他:“哥!”
谢云朔起初还没意识到不对,一转身就吃了她两记粉拳。
薛嘉宜瞪他:“你是不是先去找过陈老师,和她说了什么?”
被揭穿了,谢云朔也不心虚,只挑了挑眉:“你的陈老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不能拜访她?”
这?是拜访的问题吗!薛嘉宜气得拿脑袋顶他:“你做事?悄悄摸摸的。”
谢云朔把她推开,倒打一耙,声音凉飕飕的:“还不是因为有人不信任我,我只好去找她信任的人了。”
薛嘉宜叫他说得脸红了,但拒不承认。
谢云朔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用故作矜傲的语气问她:“怎么,想好了,不打算嫁死人了?”
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自然是生气的,可?转念一想,这?恰恰说明?她不愿意嫁人,他心底忽又有些窃喜。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不想嫁人,总比她心有所属要好。
她会和旁人说而不告诉他,恐也是知?道他不会同意。
薛嘉宜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刚刚以?为,他只是知?道她有事?瞒着他,所以?去找了陈筠来劝她。
可?具体的打算,在?今日之前,她只和季淮说过。
如果他连这?个都知?道的话……
那天季淮还说了什么,薛嘉宜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谢云朔乜她一眼,见她心虚也没多想。
话都说开了,他直接便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季二公子既然有事?要打听,还能杳无声息吗?”
他不会去直接问那季二的。
这?样岂不是等同于告诉这?男人,他没从自己?妹妹口中问出来?
他只是派人,盯了季淮几天。
闻言,薛嘉宜稍稍松了口气,抬头一见谢云朔的眼神,又心虚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他冷酷地揉了一把她的发顶,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气镇压道:“你只管收拾你出宫的事?情就好,剩下?的,我会安排。”
若是一个薛家还能摆布得了他的妹妹,他这?么几年算是白过了。
薛嘉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什么安排呀?”
谢云朔轻笑一声,道:“叫你瞒着我,这?回,我也不告诉你。等着吧。”
——
薛嘉宜抓心挠肝地回了宫。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的心情确实安定了许多。
回庆安宫之后,薛嘉宜照旧去给宗太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