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捣乱。”洪妈妈拍拍她的手背,“赶路辛苦,先坐下好?好?歇一歇。”
薛嘉宜回过身,却见谢云朔早已经自顾自坐下,还一边喝水、一边笑着看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你盯着我?做什么?”
谢云朔放下粗陶的杯子,正?大光明地挑眉看她,反问道:“哪条律令规定,当哥哥的,不能看妹妹了?”
他坦荡起来,薛嘉宜反而招架不住,她跺了跺脚,恼道:“我?不和你说这个。我?裙子脏了,去换身衣服。”
乡间小路泥泞,她裙角多少染了泥水。
回到寝屋后,见一切陈设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连被褥都是整洁柔软的,一看就?有人?时时打扫归置,薛嘉宜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箱笼里取了旧衣来换。
过了许久,薛嘉宜才从?里屋出来,谢云朔知道她磨磨蹭蹭的,是有点儿在躲着他、不想和他单独相处的意思,但没有点破。
……
旧方桌上,主仆四?人?一起用了一顿久违的晚饭。
饭后,谢云朔起身道:“我?尚有公务,该回去了。”
薛嘉宜一惊,跟着站了起来,道:“现在就?走吗?”
她知道他身负皇命,治灾又是事关许多人?性命的事情,耽搁不得,可也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她原以为他至少能待一晚的。
谢云朔察觉到了她话里的不舍之意,唇角微翘,道:“回去路上还要时间,不早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些护卫,留下来保护你,等到事情处理完,返程我?会再来接你一起回去。”
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治灾治的可不是天?,而是人?,他的钦差身份和活靶子也没什么区别,她留在这里最好?,不会被牵连。
薛嘉宜皱了皱眉:“你把人?带走吧,你更需要人?手,我?在这儿没事的。”
谢云朔没有同意。
在他走后,洪妈妈和安伯极为明显地松了口?气。
薛嘉宜察觉了这一点,有些怅惘,却也不好?说什么。
连她都因为他的身份转变而有了顾虑,又何?况主仆之间呢?
她心念一动,忽然和洪妈妈道:“洪妈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洪妈妈摆了摆手:“你问便是。”
薛嘉宜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云朔离开的方向:“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洪妈妈沉默一瞬。
她偏开脸,叹了口?气,道:“当年的事情,我伺候在你母亲跟前,不可能一无所知。”
即使不能明确他的身世,却也有所觉知。
薛嘉宜听明白了。
她垂了垂眼,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怪不得从?小到大,她都能感觉到,无论是母亲还是洪妈妈,对他们都有些微妙的不同。原来这不是因为她病弱而有的偏心。
乍然提及尘封已久的往事,洪妈妈也不免怅然。她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你母亲本不想留他,怕他身份敏感,日后会牵连到你。”
“不过现在看来……”洪妈妈心生感叹:“他虽然认回了身份,对你倒是不错,想来你母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
到底是给她留了个依靠,洪妈妈想。
话题骤然转到了她和他两?个人?身上,薛嘉宜微窘,下意识辩道:“哪有……”
洪妈妈笑笑,拍拍她的背,道:“怎么没有?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对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如此关照的。”
“走,我?带你往庄子上转转,原本的荒地,如今都整饬了出来……”
薛嘉宜欣然应允。
相比他们离京时,如今的朱家?祖宅已经变了样子。
祭田有人?打理,大概是租给了一些佃户;从?前颓圮的一间间屋舍,不管有没有人?住,也都重新?修整了。
是谁有能力安排这些,不言自明。
亲眼见得洪妈妈如今的日子还不错,薛嘉宜心下渐松,很快却又有另一种担忧浮现:“今年年景不好?,不知等雨季过了,又会怎样呢。”
洪妈妈亦是忧心忡忡地一叹,道:“我?们这儿地势还算高,离后山也隔得远,也就?庄稼遭殃。”
“山脚下的那个村子就?倒霉了,雨最大的那天?,山上的流石冲下来,大半个村子都没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侥幸活着的,也没了活路。我?听说,许多人?都跑去投了义军。”
薛嘉宜听得心惊,问道:“朝廷不是派了赈灾款下来吗,地方上怎么不管?”
她虽然不会对达官贵人?的品行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但眼下的情形,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显然也已经不能袖手旁观了。
洪妈妈轻啧了一声,道:“越乱越管不过来呀,听说府城里倒了的房子都一大堆呢,这乡下地界,只能先自生自灭了。”
薛嘉宜越听越紧张,她正?色下来,道:“说是‘义军’,那也得填饱自己的肚子,咱这儿受灾不严重,怕是要遭人?惦记,得做点准备。”
洪妈妈原只把这些事情当故事听,至多只因这天?灾,多囤了些粮食。
但一听可能有人?祸,咋舌之余,她的神情也严肃了许多:“倒真?是要小心些……”
……
歇过这一晚后,薛嘉宜没有耽搁,立时便动了起来。
她和洪妈妈问清楚了,如今庄子上的佃户有几家?,又请他们都过来,要众人?聚在一起居住。
佃户们对此很有意见。
差不多已经是收稻子的季节,下了这样连绵的雨,忙着排涝和抢收都来不及。搬地方住耽误时间是其一,到时候去田里花的时间更多了是其二。
薛嘉宜深吸一口?气,努力陈清利弊。
“好?些地方都发了大水,乱得很。地里的庄稼固然重要,可人?若有事,到时候什么也保不住。大家?聚到一起,有什么事好?彼此支应。”
简单说,就?是怕被人?抢。
佃户这边很快就?说通了。
不过倒不是她的口?才有多好?,而是洪妈妈和安伯平时待人?宽厚,地租也收得少——主要是为了让好?容易开垦的地不复荒,才租出去种的。
这样的主家?,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既有要求,佃户们也不想拂逆。
安排完之后,薛嘉宜又和洪妈妈一起,去找了村中?的里正?。
说辞还是那一套,薛嘉宜想请里正?组织村里的人?家?,入夜后安排巡防。
只是这一趟就?没那么顺利了,里正?碍于她的身份,敷衍了几句应下,但是并没有上心。
村中?消息闭塞,很多人?其实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但薛嘉宜沿途经过,即使还未深入灾情最严重的腹地,心里却是有数的。
洪妈妈见状,扯了扯薛嘉宜的袖子示意。
离开里正?家?后,她才低声道:“如今农忙,各家?估计都舍不得出青壮。遭不遭抢难说,可少一个劳力抢收,却要实打实多烂一份谷子。”
薛嘉宜垂了垂眼,道:“我?知道的,先顾着咱自己吧。”
只是同一个村子,唇亡齿寒。
说难听点,如果其他户人?家?都被抢了,就?她们这儿还有粮食,到时候村民来借,还能不给吗?
她过段时间就?走了,但洪妈妈和安伯还要在村子里生活,不可能一点都不管的。
洪妈妈见她神色凝重,有心缓释,夸道:“这宫城里的世面,确实是不同,你如今瞧着,越发像个大人?了。”
薛嘉宜勉强笑笑:“我?都过二十?了,早就?是大人?了。”
见她仍未展颜,洪妈妈了然,问道:“惦记着你哥哥那里?”
薛嘉宜抿了抿唇,不说话。
谢云朔面对的情形,不知比她这儿要复杂多少。
他的到来,直接就?会影响到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想来更是凶险万分……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定下心神,嘟囔道:“惦记也没用。洪妈妈,你陪我?再去看一圈吧。”
……
薛嘉宜简单地做了一番安排,无非就?是些轮值守夜的事情。
谢云朔走前留下的护卫,都领了命要保护她,对于她的安排,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护卫里那个姓经的小首领还是与她道:“薛姑娘,有话要先与你说清楚,殿下的命令是保护你,真?遇到危险,我?们只会把你的性命放在头一位。”
他们这一队十?来号人?,各个都是好?手,退一万步说,真?的遇到打不过的,拎着她跑路也绰绰有余。
这话怪不中?听的,薛嘉宜几乎能想象谢云朔说话时的口?气,撇了撇嘴。
滚雷安生了两?天?之后,天?边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黑云乌沉沉的,直压得人?心里发闷。
夜里,狂风骤雨吹得窗扇嘎吱嘎吱响,而这一晚,当真?有贼趁夜来袭。
好?在人?数不多,薛嘉宜夜半惊醒的时候,村里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村口?的两?户倒霉,家?里被捅死了人?,”经荣打探了情况回来:“闹出动静之后,附近的村民听见了,一起制服了那伙山贼。”
朱家?祖宅没有受到袭击,因为有砖石垒砌的院墙,比起寻常农户,属于是硬骨头。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里正?和村里其他人?总算正?视起来,开始组织青壮轮流巡夜。
经荣等人?领命保护薛嘉宜,不会去掺和这些事情,不过在她的吩咐下,还是帮着一起去组织了一下,还教村里人?磨制了一些竹制的梭镖。
然而风平浪静了不过两?天?,这日夜里,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薛嘉宜,再度叫嘈杂的声音叫醒了。
护卫里唯一的那个女子,这段时间一直守在薛嘉宜的寝屋外,这会儿更是匆匆进?来,与她禀明了情况。
“经统领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村里其他地方都没有动静,仿佛……是冲我?们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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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彻底放弃调整作息了,就这样吧.jpg,码字状态和阳间作息不能共存。
放心,不是被抓然后被救这种剧情[三花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