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窈躺在艰难摇荡的吊床里,道:“小殿下,你也别将军长将军短了。你难道忘了他讨厌我吗?他要是来,我就得走了。”
“他可能不讨厌你。”小皇孙煞有介事,“阿爹说男人想欺负一个女人,是因为喜欢她。”
赵景筠说的什么歪理。
薛明窈嗤了声,“你听听,这有道理吗?”
“没道理。”小皇孙拖着长腔,“我喜欢红香,就会给她准备好吃的,我喜欢永宁姑姑,就会来陪姑姑荡秋千,我喜欢阿爹阿娘祖父祖母,就会和他们抱抱。”
薛明窈有点感动,决定忽略小皇孙从前对她的幸灾乐祸,问道:“你这是把永宁姑姑排在你阿爹阿娘祖父祖母前头了吗?”
小皇孙点头,“因为他们老叫我读书写字,永宁姑姑从来就不会。”
那是因为她不是个称职的姑姑......
薛明窈摸摸鼻子,“那红香是谁?”
她猜是照顾小皇孙的婢女或者小太监。
“是我的促织呀。”小皇孙笑嘻嘻地说。
薛明窈:“......”
小皇孙又道:“但是阿爹还说了,谢将军要永宁姑姑做夫人,那就一定是喜欢了。”
薛明窈不知说什么好,闷闷道:“你阿爹竟然和你聊这些。”
“因为阿爹想让谢将军当五姑姑的驸马,可是谢将军不愿意,他就有点不高兴。但又听说谢将军想娶你,他就高兴了,还帮着劝五姑姑呢。”
“那我要谢谢你阿爹了。”薛明窈干声道。
小皇孙眨巴着眼睛,忽道:“永宁姑姑,我听说阿爹喜欢过你。”
薛明窈挑了挑眉,“小殿下,你是该把时间多放在读书上。”
成天里都在琢磨什么。
“是不是真的啊?”小皇孙挣扎着从秋千里起来,但圆滚滚的身子打了几个转,还是放弃了,最后用脚勾了勾薛明窈的腿,催她回答。
薛明窈随口道:“假的,按你阿爹的思路,那不是真的喜欢,因为你阿爹没欺负过我。”
“那除了谢将军,还有谁欺负过你?”
“没人了,没人敢欺负我。”薛明窈腿一撑,“而且我告诉你,真论起来,当年可是我欺负谢将军,我把他欺负得可惨了!”
“永宁姑姑又骗人了!”
“我没骗你,不信你去问问你的谢将军。”
薛明窈仰头看天,好汉不提当年勇。
房间里,陈泽兰终于止了泪,眼眶红红的。
“谢将军,谢谢你不怪责我,还和我说了这么多。”
“嗯,今日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陈娘子,你且看开些。”谢濯说完,停了停,问她现在可否去叫丫鬟来开门。
陈泽兰小声道:“我的丫鬟并不在附近守着,这会儿她应该去叫人过来了。我,我本来是要安排人看到我们......”
谢濯一怔,旋即明白。
陈泽兰想与他发生肌肤之亲后,迫他负责娶她。为防他不承认,她还意图让人撞破这一好事,做个见证,这样便由不得他推卸责任。从高门到民间,以此伎俩成就婚姻者,不在少数。
陈泽兰深居闺阁,倒是深谙此法。谢濯心下不悦,却也懒得说什么,若再惹得她哭一场,他可受不了。
“那也简单,待会儿人来,我出面即可,你躲在——”他起身向屏风后望了望,手指一处,“躲在这只大衣箱里,等我与来人出去后,你再离开便是。如此便全你我清白,不落人口舌。”
陈泽兰犹豫一瞬,“这样恐怕不妥,我的丫鬟是带人来见我的,开门却看到你,恐怕会不知所措。不如,不如由我出面应对,委屈将军躲一躲。”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长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走来,似乎还不止一两人。
陈泽兰慌道:“人来了,怎么办?将军,谢将军......”
她哀哀地唤他,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渴慕与求恳。
谢濯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身形一闪,已到屏风后,掀开衣箱跳了进去。箱盖一合,藏得严严实实。
陈泽兰呆呆地看着樟木衣箱,心下繁乱如麻,只觉刚才与心上人的同处好似一场梦。
哪怕悲戚难言,她仍不想从这场梦里逃开。
长廊上,圆脸婢女恭敬地引着路,身后跟着公主夫妇与冯淑妃。她主子先是吩咐她务必把颐安公主引来,又说最好也把陈良正带来。
陈泽兰担心赵盈因为薛明窈的缘故偏向谢濯,而如果一贯重礼守矩、爱护幼妹的兄长也在,那就不怕没人主持公道了。
有些奇怪的是,冯淑妃看见她与公主夫妇说话,也跟着凑了来。
她心想主子的意思是,多个人见证,便多一分把握,于是没把冯淑妃支开。
“小妹到底要和我们说什么呀?神神秘秘的。”赵盈笑道。
“奴婢也不知,主子便是这样吩咐的。”婢女小声答了,抢先几步到门前,一边叩门一边叫娘子,手上悄悄地拨开了门闩。
好一会儿,门才从里慢慢打开,陈泽兰湿漉漉的清丽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
赵盈吓了一跳,“泽兰,你是怎么了,像是哭过的样子。”
陈泽兰不安地看着来人,有些惊讶冯淑妃也在,她先给冯淑妃行了礼,勉强定了定神,“阿嫂,对不起,我本是要祝你生辰,可,可就在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我心里难过,就有些失态,我明日再向你赔罪好吗?”
她眼皮都在发红,十分惹人怜,赵盈当然不怪她,担心地问道:“小妹,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难过成这样?”
陈泽兰嗫嚅道:“没什么。”
“小妹,要是受委屈了,别憋在心里,有兄嫂给你做主。”陈良正道。
陈泽兰眼里又隐有泪光,“我,我......”
胸腔里心烧火燎着一股莫名的冲动,今日她豁出去做了这辈子最出格的事。她失败了,可他的心上人没有横眉冷对,他听了她诉的衷情,还宽慰了她。她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他心性温良,胜过世间千千万男子。
陈泽兰一点都不想放手。
哪怕她和他没有可能,但只要她和他的故事能多延续一点,也是好的......
“小妹,你倒是说啊!”赵盈急道。
冯绾因着身边宫人认出了那下药的圆脸婢女,疑心她又要捣鬼,才跟来瞧一瞧,没想到只是陈家三娘子在闹脾气。见陈泽兰支吾其词,便体贴道:“三娘子许是顾忌本宫这个外人在场,不好意思开口,本宫这便走开......”
“我方才和谢将军待在一起!”陈泽兰突然说道。
赵盈夫妇登时一愣,面面相觑,转身欲走的冯绾闻言,默默收了脚步,竖起耳朵。
“我本来在此等候阿嫂,谁知谢将军忽然闯了来,他吃了酒,和我没说几句话便要欺辱于我,我又惊又怕,反抗不过他,就哭了起来。”
陈泽兰耳边全是自己轰鸣的心跳声,一个个字眼仿佛长着脚,争先恐后地从嘴巴里溜出来。
“泽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良正不敢相信。
“我没说谎,就是这样,他听到有人来才收敛了,威胁我不许说出去,然后躲到了屏风后的木箱里。阿兄阿嫂,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陈泽兰又带上了哭腔,心里麻麻乱乱地想,等兄嫂打开木箱,谢濯无处藏身,会不会干脆认下这个污名。毕竟他这样好,都不忍心生她气,会忍心揭她的底吗?
会吗?不会吗?
陈泽兰无比期待着答案。
也无比期待兄嫂包括这位兴致盎然的冯淑妃见到谢濯时的脸色,她要她的名节牢牢和谢濯绑在一起。
陈泽兰引着惊诧异常的众人绕过屏风,颤手打开了木箱。
箱里只有寥寥几件衣物。
谢濯不在里头。
第34章 “我没有耐心了。薛明窈……
薛明窈仍在秋千里窝睡。
天空没那么蓝了, 杏花没那么香了,久等谢濯不至的小皇孙也离开了。
又有响动传来,薛明窈以为是被她赶到花榭的绿枝去而复返, 闭着眼睛不耐烦道:“不是说让你去休息么,怎么又杵在这了。”
来者以沉默作答。
薛明窈察觉不对, 掀了眼皮看去。
谢濯站在秋千架旁, 披了一身暄和的春光,好似阶庭兰玉。尤其在她仰躺的角度看来,他五官比平常更加深邃英俊。
薛明窈冷冷看他一眼, 费劲地转了个身, 背对着谢濯睡。
谢濯也不言语,伸臂一拨, 秋千险些侧翻, 惊起薛明窈一声尖叫。
她被迫仰躺回来,索性又闭上眼, 低叱一句滚开。
谢濯不仅没走, 反而将袍子一铺,挨着秋千席地而坐, 信手探进船似的吊床里。
薛明窈只觉得几根手指掠过她脸, 随意地拨弄着她额际的碎发,好似人抓挠猫儿狗儿一般。薛明窈摸不清他想干什么, 移开脸躲了去。
那手不肯放过她, 又戳到她脸颊上, 薛明窈不肯忍了,正要发难,忽听谢濯道:“薛明窈,你倒是有一点好。”
薛明窈一愣, 忘了躲他手,问道:“哪点好?”
“你坏得很直接。”
呵,又在讽刺她。
好像在说她没脑子似的。
薛明窈冲他手啐了一口,“你坏得倒是很曲折了!以前还像个君子,现在就是个阴损小人。”
谢濯淡定地将手滑下去,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实打实地抓了一把。
“谢濯,你混账!”薛明窈气道。
谢濯一怔,“你肯这样唤我了。”
“不然呢,你和从前判若两人,我还叫你谢青琅做什么?”薛明窈剜他一眼,“你觉得是我玷污了你,玷污了谢青琅这个名字,是不是?”
谢濯不答,薛明窈自讨没趣,又不甘这样闭上嘴,闷了一会儿又道:“你知道小殿下等你等了多久吗,你别拿我来骗他,什么帮他找我,给我带吃的,这些话你说着不害臊啊,我听着都替你心虚。”
“我确实要来找你。”谢濯道,“只是中途被事情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