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怕薛明窈想不开,不好好和谢濯过日子。
“内兄放心,窈窈很好,没受委屈。”谢濯温声开口。
薛行泰听见他唤内兄,感动得不行,连道几声好,招呼人去吃午食。
薛明窈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濯叫她什么?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谢濯,谢濯却根本不看她,到了席上依旧和薛行泰谈笑风生,把盏言欢。她阿兄说得多一些,谢濯说得少一些,但气氛却是极融洽的。
这人这么会装吗?
薛明窈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谢濯不像装的,他不仅对薛行泰友好,对伴席的她阿嫂和小妹妤娘也很亲切,俨然一副加入了她家的感觉。
倒是她木愣愣地坐在一旁,与其乐融融的几人格格不入似的。
“窈娘,你怎么都不说话的?”薛行泰咧着嘴问她。
薛明窈灌了杯热茶下肚,道:“你们说得这么开心,我插不上话。”
谢濯亲自给她添了茶,淡淡笑道:“窈窈害羞了。”
薛明窈幽幽瞪他,但谢濯又不看她了。
她忽地想到,人人说谢濯性情温良是个儒将,寻常他在人前便是这样的。她见多了他凶神恶煞的冷厉样子,已快忘记他的这一面了。
坏人突然做上了好人,薛明窈好生不自在,满室笑语晏晏,她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谢濯就不该来,他表现好表现差,都叫她心里戚戚。
“阿姐真好命。”薛明妤低声对她道。
薛明窈在西川养情郎的事,薛行泰引以为家门不幸,外头传言漫天飞了,他也不肯在嘴上承认。是故谢濯的身份,他没向妻、妹透露过。在薛明妤眼里,阿姐真的迷倒了年轻位高的将军,二嫁如意郎君。
“不好命,谢濯穷死了。”薛明窈重重说道。
薛明妤不以为然。
“你选夫婿的时候,记得找个府上富贵的,不能光图人。”薛明窈抱怨完,看见小妹突然红了脸。
“妤娘的婚事就快定下了,男方那边过几日会请媒人上门。”阿嫂笑着道。
薛行泰听见,愉快地接来话,“咱们妤娘,定的是冯家的小儿子冯晟。冯家呢是钟京新贵,冯公是盐铁官,冯晟有个兄长在吏部做事,还有个姐姐是圣上宠妃——”
“咳,咳咳!”薛明差点没呛着。
薛明妤要嫁给冯绾的弟弟?什么孽缘!
“窈娘,知道你为妤娘高兴,别太激动了。”薛行泰笑道。
薛明窈转头看向谢濯,谢濯脸上笑容也很勉强。
“我不高兴,冯家有甚好的,借着裙带关系起来的罢了,早几年还在穷乡僻壤的西川呢,这种人家配不上咱们。”薛明窈不好说她与冯家的瓜葛,只得揪着门第讲。
薛家人没想到薛明窈竟旗帜鲜明地反对这桩婚,都愣了愣。
薛行泰道:“不能这么说,冯家现在势头很猛,很多人都想和他家结亲呢。况且要是让妤娘嫁到那百年簪缨的大族,她也受不了那些规矩,你看盈表妹贵为公主,在陈家还要规行矩步的......”
“而且冯晟一表人才,少年英武,妤娘很是中意他。”阿嫂补充道。
“我不信。”薛明窈没好气道,“冯家能养出什么好货色来,妤娘别是被哄骗了。”
薛行泰挠头,“你对冯家有了解?”
“在西川时打过交道。”
“什么交道啊?”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冯晟不行,妤娘不能嫁给他。”薛明窈说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说我不能嫁给他。我的婚事,也要你管吗?”薛明妤突然开口。
薛明窈毫不犹豫,“我是你阿姐,凭什么不能管?”
“我才不要你管。”薛明妤鼻翼翕动,心中因为陈良卿积压的情绪翻涌上来,喊道,“你懂什么,你又不缺人喜欢,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得到了也不珍惜,我和你不一样!”
被薛明妤劈头盖脸指责一通,薛明窈懵了,正要反驳回去,谢濯按住她手,低声道:“别说了。”
薛明窈气呼呼地看谢濯,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薛明窈的眼睛水汪汪的,谢濯竟从中看到了一点委屈,他迟疑地拿起案上一块龙凤水晶糕,放到她微张的小嘴里。
薛明窈又懵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能吐出来,便也迟疑地咬了下去。软糯与香甜包裹舌尖,她闷着声,一口一口,安静吃完了。
那边她兄嫂也在劝着薛明妤,薛明妤冲谢濯一福身,直接离了席,她阿嫂追了出去。
薛行泰尴尬道:“谢将军,让你看笑话了。”
谢濯笑说无妨。
“窈娘,你对冯家有再多意见,架不住妤娘喜欢呀,你可别再反对了。”薛行泰劝道。
薛明窈问:“妤娘有多喜欢他?”
“像你当年喜欢谢将军一般,哈哈。”
闻言,薛明窈脸色登时不好看了,谢濯垂着眼眸,幽幽饮了几口酒。
薛行泰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儿,不由纳了闷儿,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转移一下话题,怎的窈娘不像他预期那般娇羞上脸,反倒更不高兴了。
他又看了看埋头喝酒的谢濯。
难不成,这俩人没说开,还对当年事有心结吗?
薛行泰只得找补道:“也像我喜欢你阿嫂一样。”
“反正阿兄还是多斟酌吧,莫让妤娘遇人不淑。”薛明窈闷闷道。
“那当然。”
薛行泰就此岔开话题,继续饮酒闲聊,等话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对薛明窈道:“你去妤娘院里,和她说几句好话,你难得回来,不要带着和她的气走。”
薛明窈不想动,薛行泰又催促她几声,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去找薛明妤。
厅里只剩薛行泰和谢濯两人。
“谢将军,”薛行泰仗着醉意,举杯端到谢濯面前,“我斗胆唤你一声妹夫,你整治禁卫,不畏权贵,秉公无私,我虽被你贬了职,心里其实可佩服你。”
谢濯点点头,“多谢你理解。”
薛行泰继续道:“窈窈脾气不好,还要劳你多担待,多包容。以前她对你做的那些事,那都是因为她太喜欢你了,你别太介怀。你不知道啊,她当初和你分开后,哭了好多天,眼睛肿得和核桃仁似的……”
谢濯送酒入口的手一停。
第46章 “亲吻我。”
薛明窈去了薛明妤院里, 妤娘脸上抹着泪,不肯理她。薛明窈头疼得很,不明白怎么自己说了几句冯家的不好就把人惹成这样, 招来一串莫名的指责。
她阿嫂悄悄对她说,妤娘前阵子逛园子, 遇到冯家小子, 彼此都看对眼了,冯晟对她很殷勤,鞍前马后地哄着陪着。薛明窈不好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只得干巴巴地对薛明妤道:“婚嫁之事, 谨慎一点没坏处,你别让自己吃亏。”
薛明妤仍别着脸, “知道了。阿姐与谢将军新婚燕尔, 不用把心思放我身上。”
算是勉强和解。
傍晚回谢府的路上,薛明窈怀里抱着从薛府带出来的一大袋兔肉脯, 脸色郁卒地大嚼特嚼。
谢濯看了她一眼, 又看她第二眼,最后轻咳了声, “你还在想你妹妹的事?”
薛明窈瞥他, “难道你对此事没意见?”
“还好。缘分使然,旁人也没法说什么。”
薛明窈脸颊鼓动, “你倒是大度, 我可是一万个不想我们薛家和冯家做亲家。”
谢濯眉心一动, “你为何这么厌恶冯家?”
“你为何不厌恶冯家?”薛明窈反问,“冯绾父女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你,抛弃你,你一点怨言都没有吗?”
谢濯一怔, “你是在为我抱不平?”
薛明窈也怔了怔,“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就是单纯看不惯这种眼里只有利益的人。”
谢濯哦了一声,“可我记得你当初和他们沆瀣一气后,还夸他们明智,识趣。”
“那是讽刺。讽刺你都听不出来!”
谢濯嗤笑,不置可否。
薛明窈旋即道:“我兄嫂他们不知道也就罢了,冯绾看我那么不顺眼,怎么她冯家也愿意同薛府结亲,真是奇怪。”
“既然眼里都只有利益了,又怎会因为多年前的一件旧事而放弃同薛府做姻亲的机会。至于冯绾,她和冯晟非一母所出,关系一般,大概也不好太反对,或者她人在深宫,根本不清楚此事。”
薛明窈咬着肉脯,不言语了。
马车拐进谢府,薛明窈突然撂下句话,“你对你的前亲家倒是知之甚详,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濯正要说话,薛明窈听也不听,抱着兔肉脯跳下马车,走路带风地穿廊进院,转眼没了影。
......
当晚薛明窈睡前既未锁门,也未锁窗。
谢濯从容地进了卧房,脱下外裳上了榻,分了她身上盖的鸾凤锦被一半出去。
他没有灭掉榻旁的灯,薛明窈觉得帐子里好亮堂,亮得她不自在,不适应,可是也没有去熄掉的想法。
谢濯躺得离她很近,肩几乎要挨着她的,他们分享着同一个被子里的热度,她的身体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存在。而他的身体,她已经很陌生了。
从前与他共处一榻,她定是要缠着他的,胳膊叠着胳膊,腿压着腿,皮肉贴皮肉,牢牢把人占为己有。现在她第一次在灯下如此意识清醒地与他同睡,离得那样近又远没有以前近,好生古怪。
薛明窈不肯忍受这种古怪感,于是转了身,把距离拉得远了,心里稍舒服些。
谢濯很安静,上榻后什么声音动作也无,以前谢青琅就是这样,规规矩矩的。薛明窈揪着被角面了一会儿墙后,究竟心里嘀咕,就又转身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清冷的眸子。
“你兄长今日和我说,当初我走后,你哭了数日,”谢濯低声道,“是真的吗?”
薛明窈睫毛抖了抖,躺平身子道:“当然假的了,你何时见我哭过。而且你走了,我为什么要哭啊。”
谢濯一默,“嗯,我想也是假的。”
“我阿兄为何要扯这个谎,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说你从前多么爱慕我,多么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