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成亲那日不等新郎来就将扇子摘了, 盖头揭了, 第二日绿枝来喜房收拾,发现案上的合卺酒一动都没动,更休说结发。没想到谢郎君悄悄地合了髻, 藏在这里。
薛明窈脸面微微发热, 粉荷包好像长出了一排小牙齿,轻轻咬着她的手心, 她便又把它掷到了案上。
“或许是他和别的女子的呢?”她道。
“怎么可能!”绿枝拿起荷包, 重新整理系带,“主子, 谢郎君真的是想和您好好过日子的。”
“谁稀罕......”薛明窈没好气地道, 提起裙角,“别翻了, 咱们回去。”
一路上薛明窈箭步如飞, 绿枝险些跟不上。
等到了主院,绿枝端来饭食, 薛明窈手中瓷勺叮珰撞着汤碗, 半天不进一口。
“我让厨房换一道粥送来?”绿枝在旁问。
薛明窈缓缓摇头, 表情高深莫测。
等一碗粥被她搅得凉透了,薛明窈一拊掌,转头对着托脸发呆的绿枝,斩钉截铁, “你说得对,谢濯他就是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绿枝心道自己好像没这么说,浅浅咧嘴一笑,“主子您终于意识到了,其实我早就这么觉得了,连齐照都说谢郎君心里有您。”
“谢郎君那么针对齐照,定也是因为吃他的醋。之前两人比试了一回,齐照受了好大挫,一直发愤练武呢。”
“是了,他对阿照那般吹胡子瞪眼的,明明他应该感谢阿照的,要不是阿照,当年他还没法......”薛明窈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谢濯似是不知此事,便转而道,“你说谢濯可不可恨,喜欢我得紧,却总骗我说只喜欢我的美色。”
“不可恨,只是有些好笑。”绿枝认真道,“谢郎君那种品性的人,娶您怎么可能只是图色呢,要是这样,当年他也不必大力抗争了呀。”
“那种品性?”薛明窈哼了一声,“也不用说他的好话,他早就不是君子了。还有,怎么又叫起谢郎君了,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绿枝眨巴眨巴眼睛,“奴婢错了。”
“去厨房再拿碗粥来。”
“是。”
“等等,”薛明窈叫住绿枝,“先叫人送水吧,我要沐浴。”
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清水浮荡着她身上欢好后的痕迹,薛明窈垂着眼睫,君子么?早就是个色鬼了,表里不一,不说人话。
她得扒了他的皮,掏出他的心不可。
......
谢濯今日下值早,昨夜与薛明窈荒唐一晚,她在他身上留了不少印子,想法子掩盖了一阵,便趁早回府了。
走近书房,竟看见绿枝和阿连在庭院一角说话。
成婚至今,薛明窈所居主院与他的前院泾渭分明,她在昨日之前从未踏足过他的地界,丫鬟自也不会来。她如此姿态,谢濯也不愿巴巴地凑过去,回府后都是直奔自己院子。
“谢将军。”绿枝朝他福身一礼。
阿连脸上绽着笑,殷勤地为他打开书房门
谢濯心中已觉不对劲儿了,进去一看,薛明窈大喇喇地倚靠在坐榻上,杏红色的裙裾软软垂下,覆着大半张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谢濯看看裙,看看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薛明窈眼波盈盈,声音娇浓,“你不高兴见到我呀?”
谢濯僵着一张俊脸,“这是我的书房,我不想被人打扰。”
“怎么能叫打扰,我是来陪你的。”
薛明窈的这声嗔,不禁让谢濯想起从前他当窗读书,薛明窈不问自来,他如此拒,她也是如此回,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但此刻显然并非彼时,他分明瞧见薛明窈眼中的戏谑。
薛明窈款款站起,迤逦着裙摆走到他跟前,轻巧地抱上他手臂,“昨晚还抱着我亲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啦?”
白玉似的五指扣在他胳膊上,带来温暖的紧锢感,谢濯默默感受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掰开了她手指。
“薛明窈,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明窈撇撇嘴,决定不再和他兜圈子。拿出喜荷包在他眼前一晃,“我在你房里找画呢,结果翻到了这个东西。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呀?”
锦面上两只鸳鸯摇摇晃晃地对着他脸,薛明窈揶揄的笑意扑簌簌地也跟着荡,谢濯右眼皮开始一跳又一跳。
这种感觉就像在军营里,他藏起的薛明窈小衣被老兵痞翻出来,当众举着大笑,“谢老弟,你个小白脸忒会装,原来也是个离不开女人的啊,啧啧,这么艳的色,得是野女人的吧。来说说,是哪儿的小娼妇啊......”
令人羞耻的隐秘被抖落开,是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
薛明窈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谢濯紧绷绷的脸,十分期待他的答案。
然而。
谢濯接来荷包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薛明窈一愣,“你不识得这个荷包?”
谢濯摇头,“从没见过。”
薛明窈简直不敢信,“这是你我成亲时新房床榻上的喜荷包,你背着我行了合髻礼,把头发放里面藏起来。你装什么傻呀!”
“我没有合髻,也没有藏荷包。”谢濯淡淡道,“你的这套说辞编得很没意思。”
“我可没编。不是你做的,这荷包自己长了脚飞到你屋里?”
“或许吧。荷包没长脚,你可长了脚。”
薛明窈把荷包扔一旁,瞪眼看他,“你再胡说一句试试呢。谢濯,你喜欢我对不对?你想和我做夫妻,想和我白头偕老。”
谢濯脸上浮起嘲意,“倒也不必这么自以为是。”
薛明窈看他那副镇定的模样,实在想扇他一巴掌。
“你刚刚说你翻了我的书房找画——”谢濯环顾四周,“找陈良卿的那幅画?谁许你这么做的,谁许你动人东西了?”
薛明窈呵地一声笑,他还倒打一耙起来了。
“谁让你昧下画不给我的,你一日不给我画,我就一日不罢休。天天来找你要,天天翻你的书房,你生气去吧!”
“不可理喻。”谢濯面无表情,“我去练武场了,恕不奉陪。”
说完,竟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什么啊,说不过就跑,薛明窈忿忿看着他的背影。
嘴比口口还硬!
......
晚上薛明窈特意推迟了睡觉时间,盘算着抓住谢濯再逼问一把,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好遣了丫鬟去问他。丫鬟回来报称,谢将军说他今夜不过来睡了。
“理由呢?”薛明窈问。
“谢将军没说。”丫鬟小声道。
薛明窈唇角勾出笑,这不正说明谢濯心虚。若他是单纯贪她身子,哪里舍得不和她同寝,之前可是赶都赶不走的。
她抓了件披风套在寝衣外头,趿上木屐,噔噔噔地去逮人。
谢濯的卧房依旧如从前般粗简,素帐素榻光秃秃的,和主院卧房的精致华丽形成鲜明对比。他久未在这里过夜,竟有些不习惯了,坐在榻前盯着黯淡的帐子,似要寻找些绮丽色彩出来。
那抹水红就这样闯入他眼帘。
薛明窈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松垮的披风裹着红绸寝衣,裤管下露着赤白的脚,她没穿绫袜。
“你不肯找我睡,那我就来找你睡了。”
她自然地解下披风,甩脱木屐,爬上了榻。
谢濯皱着眉,干巴巴地道:“这里简陋,你怕是睡不舒服,还是回去吧。”
“多谢你替我着想。没关系的,成婚前我也曾在你这里睡过一夜,还不错。”
她指的是夜闯谢府那一回。
谢濯垂下眼帘,那一夜他几乎一宿未睡,一直在枕畔翻来覆去地看薛明窈,她确实睡得很香。
“对了,”薛明窈笑眯眯地道,“你当时拿走了我的小衣,怕是就藏在这里吧?等我明日翻一翻。”
谢濯眼皮又是一跳,还好薛明窈提前和他说了。可是她这么爱翻他东西,他又能藏哪儿去?
“那只会白费工夫。”说完也不再理她,倒到枕上盖了被。
薛明窈看着他紧阖的双眼,轻轻一笑,还以为他要怎么赶她走呢,就这点儿本事。
谢濯闭眼不久,薛明窈吹了灯,也钻进被里。
谢濯身侧慢慢触到了若有若无的柔软,淡淡幽香萦绕耳畔——薛明窈躺到了他的枕头上,和他几乎没有距离。
“我没枕头。”她无辜的声音响起。
“衣柜里有。”谢濯低声道。
但薛明窈没有要去拿的意思。
谢濯也没动。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平和而轻浅,然而谢濯自知心里并不安宁,往常和薛明窈共寝,她基本都早早地睡着了,他尚未学会如何与清醒的薛明窈同睡。
而薛明窈却还在想着让他更不安宁一些。
谢濯只觉她软绵绵的身体蛇一样地缠过来,她趴在他颈窝,轻柔且娇媚地说了一个词。
谢濯登时天灵盖一阵发麻。
她唤:“夫君。”
第54章 “谢濯,我好疼!”……
谢濯从没指望薛明窈肯叫他一声夫君。
哪怕是在床笫之间, 薛明窈最意乱情迷最顺服的时候,他也不曾逼她叫一叫。他知道,那只会招致她的奚落。
然而大出他意料的此刻, 心仿佛浸泡在一汪蜜水里,竟怀疑是错觉。
“夫君——”那娇软的声音再度钻来, 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蜜水又来一泼, 甜得他魂儿都要给她了,谢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
薛明窈叫也叫了,亲也亲了, 却见谢濯半点反应也无, 明明人也没睡着。